等严亘在宫中交接完腰牌出来,已经日落西山,他骑着马回定国公府,路上忽然转了弯,溜去侯府清芳院。

    施梨月看他一脸疲惫,叫婉碧去厨房加菜,婉玉端进来一盆热水拧了帕子,施梨月亲手递给严亘,“你先擦擦醒醒神,这些日子受累了。”

    严亘热帕子捂在脸上,长出一口气,感觉精神不少,才对施梨月道:“这十来天没睡过一个囫囵觉了,明儿又得忙起来。”

    施梨月倒了杯茶递到他手边,“忙什么,初五我才添妆呢,你先歇一天。”

    严亘摇摇头,将帕子递给婉玉,端起茶咕嘟咕嘟喝完,“不敢歇,这些日子我没盯着,天知道他们将婚事操办的如何了。”

    施梨月倒是不以为意,“操这心做什么,办的不好,丢的国公爷的脸,谁会说你?”

    严亘却轻笑一声,“不好怠慢你。”

    施梨月正要提壶给他添茶,两人手指碰在一起,她像是被烫了一下,迅速抽回去,她捻着膝上的帕子,半晌垂下眼轻声道:“随便你。”

    严亘却没接话,她也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等她用余光扫去时,严亘一只手捂在茶壶上,一只手捏着茶杯,头倚在胳膊上悄无声息睡着了。

    他睡得很熟,呼吸变重了些,却没有打鼾。施梨月看得好笑,轻手轻脚站起来,走到屋外,婉玉也低头跟着出来,施梨月压低声音对她说道:

    “你去厨房看看婉碧,先别上菜,等他睡醒再说。”

    婉玉点点头,提起裙角往小厨房去了。

    施梨月又去侧房取了账本,回去坐在严亘身边看起来。屋里一点点变暗,字迹逐渐看不清了,施梨月将账本合上推到一边,凝视着严亘的侧脸。

    她正犹豫要不要给屋里点灯,严亘却揉着额角起来了,他似乎睡懵了,转头看见施梨月,才想起自己在清芳院里。

    他刚睡醒声音格外低沉,微微有些沙哑,此时没有点灯,屋里有些昏暗,施梨月看不到他脸上睡出的淡红,“我这是睡了多久?”

    “不多,也就小半个时辰,要不你去窗下塌上再睡会?”

    这半个时辰他睡得很沉,此时睁开眼清醒不少,他正要起身,却听施梨月唤人:“婉玉,进来将灯点上,叫婉碧传菜吧。”

    婉玉进来时换了壶热茶,施梨月给他添了一杯,“先喝口茶,该用饭了。”

    严亘非常识时务地将告辞的话咽下去,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施梨月短促地笑了声,没逃过他耳朵,他抬眸眼底跳动着烛火,“你笑什么?”严亘说着,自己却也笑了声。

    施梨月左手拉着袖子,右手抬起来又给他添了杯茶,“我琢磨着,招待严公子哪用得着我珍藏的好茶叶,去树底下扫二两回来也就够了。”

    严亘端着杯子,闻言不禁笑出声,“我是个粗人,叫三小姐见笑了。不过你的茶确实不错,这我倒喝得出来。”

    施梨月嗯了声,狡黠地看向他,“这茶哪里好了,趁你睡着刚从花园里扫来的,不如你再尝尝?”

    严亘失笑,“一文钱一簸箕的茶叶渣子喝多了,自然喝得出来你这茶好。不过,谁家花园里能扫出来普洱,三小姐不如邀我参一股,我出些人,咱们出去卖茶叶如何?”

    “那岂不是妙极了,可惜除了我这个散财童子的柜里,别处扫不出来陈年普洱,要不明年腰缠万贯富可敌国的就是我了。”

    严亘放声大笑,正要再添一杯,却被施梨月按住胳膊,“行了,就要吃饭了,再喝容易积食。等会走的时候给你包一罐树叶子,你拿回去慢慢喝。”

    严亘收回胳膊,施梨月手心的温度透过衣袖烙在他身上,热乎乎的一直窜到胸口,“别,拿给我都糟蹋了,你留着喝。”

    施梨月瞥他一眼,“给你喝了算什么糟蹋,你难不成拿我的茶叶煮鸡蛋吃?”说着就喊婉玉将茶叶罐子拿来给他装上,严亘看着烛火下泛着荧光的甜白瓷茶罐,想了想没再推辞,左右再有两日就要成亲了,等她来了,再给她放在一起就行。

    严亘将罐子放在一旁,笑道:“那就多谢了,我走的时候带上。”

    正说着话,婉碧带着婆子端菜进来,原本时间紧张,结果严亘睡了一觉,厨娘便多弄了几个菜,等传菜的婆子退出去,婉碧先给两人舀了碗汤。

    严亘接过汤,看婉碧二人站着,便开口:“你俩也坐下用吧,我看以往你们都是一起用饭,不用顾忌我,平日魏长青几人也都是随我一同用饭的。”

    施梨月给他夹了一筷子菜,叫婉碧二人坐下吃饭,“看来日后还得给你院里备个大桌子,免得人多了坐不下。”

    “大桌子自然是有的,从库房搬出来就是了。”

    严亘一低头,忽然发现施梨月与婉玉的碗只有拳头大小,而自己与婉碧的碗里可以轻松放四个拳头,婉碧神色自如地舀出四碗汤,坐下开始吃饭。

    施梨月见他不动桌上的鱼,自己夹了一口,感觉味道很好,就问道:“不喜欢吃鱼?”

    严亘刨着饭,“吐刺麻烦。”

    施梨月用桌上的筷子给他夹了一块鱼腹肉,“这鱼没刺味道也好,你尝尝,若是不喜欢,以后就不叫厨房做了。”

    严亘倒也不是不喜欢吃鱼,听她这么说,夹着米饭将鱼肉夹进嘴里,嚼了几下他眼睛一亮,仔细咽了才对她说:“味道挺好的,你既然喜欢就叫厨房弄来吃,别顾忌我。”

    施梨月没再说话,每样菜再夹几口就停了筷子,婉玉与她放筷子的时间基本一致,她俩动作一停,就听婉碧问道:“小姐,你俩不吃了?”

    婉玉点头,“小姐晚上不能多用,我也吃好了。”

    或许是因为严亘在,婉碧没敢用肘子拌饭,她正暗自遗憾,却见施梨月挽起袖子站起来,拿干净勺子将肘子一分为二,一半混着汤汁舀到了她碗里,另一半推给严亘。

    “多用些。”施梨月声音很是放松,也不知是说给他俩谁的。

    等用完饭,严亘感觉又多了些睡意,赶紧给自己灌了杯茶,强打起精神与她说话:“之前查那些兵器已经有眉目了,四皇子在郊外皇庄上养了一千来号人,今儿趁着皇上出巡,被我一锅端了。”

    施梨月闻言,就知道没有他说得这么简单,不然他也不会乏成这样,“那之前追杀咱们的人也是四皇子庄上的?”

    “不是,那些人都是些草包,没那么好的身手,追杀咱们的是羽林军的人。”

    施梨月闻言皱起眉头,“四皇子这就已经买通羽林军了?这可不是个好消息。”

    严亘轻笑一声,“我还有个好消息,四皇子买通的只是羽林左卫的一个统领,如今羽林军派系斗争很厉害,上下都不是一条心,那人能办的事有限,要不然他也不会自己在郊外养人,现成的羽林军不是更好嘛。”

    施梨月点点头,“这事能牵扯到四皇子吗?”

    “难,不过可以牵扯到他兵部的人手,毕竟将军中的兵器倒卖出去可是大罪,只要扯出来,四皇子一派必然要弃车保帅,够他肉疼了。空出来的这些位置,也可以给太子一党的人补上。”

    “这样也好,”施梨月手指在桌沿上轻敲几下,“朝堂上的事我说不来,你自己小心些。”

    说完话严亘不敢多呆,怕自己坐着坐着睡着了。施梨月将茶叶罐子塞给他,怕夜里天冷,披了件衣裳送他出去。

    “你回去吧,等初六就能见了。”刚走出清芳院,施梨月就被严亘拦住,“过两日来给你添妆。”

    施梨月轻笑一声,迎上他深邃的眼睛,“哪有你添妆的?”

    “多添一些,看着体面。”

    她垂眸轻轻推了严亘一下,“快回去,路上小心些。”

    严亘便摆摆手,转身走了。

    *

    初五这天,整个侯府张灯结彩,到处贴着红双喜,施梨月一大早就被婉玉拖起来梳妆,今儿素净的衣裳是一件都不能穿了,水绿色绉丝银线褶裙配上藕荷色长衫,头上也换成金簪玉坠,连手中念珠也换了大红穗子,衬得她面如敷粉明艳照人。

    侯府三房的夫人小姐全聚在栖子院,每个人都是精心打扮过的,邢氏与施言定总算被老侯爷点头放了出来,邢氏今儿也穿金戴银的,不知是不是因为涂了胭脂,看上去气色好多了。

    施府刚开门迎客,柳家来给她添妆的人就到了,柳茹被柳夫人带着,在鞭炮声中一路走进栖子院,她看到精心打扮的施梨月,没忍住笑出来,“往日你一直穿得素净,今儿这么一打扮,我都不敢认了。”

    施梨月轻笑一声,拉她坐下,“多谢你来,我还以为你已经到外头庄子上去了,不来了呢。”

    “这哪成,我就是去了,也要赶回来的。”

    邢氏也一副东道主的做派招呼柳夫人,林氏在她身后无语地撇撇嘴,装什么大尾巴狼呢,谁不知道侯府三房是个什么处境,果然柳夫人与她打了声招呼,又与林氏寒暄起来。

    邢氏被晾在一边也不觉得尴尬,反而大着嗓门加入对话。

    柳家与施家没什么交情,只是施梨月在长公主府上救了柳茹一次,又与她没断了来往,今儿她出阁,柳茹早早就备了一套头面,拉着柳夫人来看她。

    柳夫人想告辞,却见柳茹正与施梨月嘀嘀咕咕说得火热,只好笑着与林氏应酬。

    正说话间,却听响起炮声,外头通传,“鸣玉轩刘掌柜夫人来给三小姐添妆。”往日里这些经商的自然进不来侯府的大门,但今天来给施梨月添妆,侯府不能拒绝,只好将人迎进来。

    刘夫人进来先给屋中几位夫人太太行了礼,才笑着对施梨月道:“多谢小姐当年在明山寺救我,听闻你今日添妆,我便急匆匆跑来了,还请小姐不要怪罪。”

    施梨月起身扶着她坐下,知道她是顺着她之前的话说的,笑道:“哪有什么怪罪不怪罪的,难为你们有心跑这一趟。”

    刘夫人笑呵呵地看向她:“这几口木胎黑漆嵌螺钿箱子是之前镖局北上带回来的,我便借花献佛,添给小姐,这里头还装了几副头面,贺小姐新婚大喜。”

    施梨月便知道这箱子是冬镖头的贺礼,箱子里别的东西,是其他掌柜送上来的,她点点头,“你们费心了。”

    听她俩说完话,柳茹才笑着开口:“你这善名真是名不虚传,去一趟明山寺能救一位夫人,去一趟庄子又救一个乞儿,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可真是积了大德了,日后肯定好人有好报。”

    刘夫人也忙念阿弥陀佛,“京里谁家不知道小姐心善呢。”

    施棠枝坐一旁听她们说话,她原本听到刘夫人是商人家的夫人,还满心不屑,听见螺钿箱子心里却开始泛酸,这东西难得,就连林氏也不过只有一口,平时还宝贝得紧,

    但林夫人叫人抬进来的这六只箱子,看大小成色都是极好的,也不知从哪弄来的,看得她很是眼热。

    她又努力让自己冷静,反正等她出嫁,母亲也会给她添妆,一定不比施梨月差。

    忽然外头炮声连天,满屋子人都疑惑起来,林氏也被唬了一跳,忙叫身边的香巧,“你赶紧出去看看,外头这是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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