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梨月打算盘盘账的手速非常快,不一会她就合上账本随手丢开,端起茶转头道:“婉碧,将三月上半月的账本找出来,婉玉研磨。”

    婉碧闻言就去开箱子,王掌柜还没来得及说出“姑娘这箱子有个暗锁”,婉碧一用力,箱盖就被掀开了。

    王掌柜一脸古怪地将话吞下去,装作无事发生。

    箱子里账本都是按时间码起来的,倒是不难找,婉碧直接抱了一摞出来,放在施梨月桌头。

    婉玉从旁边架子上取来砚台与墨条,正要滴水,就被严亘接过,“我来。”

    他将袖子挽起一点,露出骨节分明的打手,与一截手腕,墨条在砚台上一点点磨出汁,他给笔舔好墨送到施梨月手边,她头都不抬,接过笔在纸上写起来。

    严亘又提壶给她添了杯茶,这才坐回去。

    王掌柜知道自己这账半真半假,根本不怕她看出端倪,看到她提笔写字,心里还是突了几下。

    又一想,自己养了多少账房先生,每月专门做账,就是行家来了,都不一定能看出名堂,要不然严亘也不至于被他们联手糊弄这么多年。用来新夫人这个没出过闺阁的女人,自然是绰绰有余,他又变得心平气和。

    施梨月只看到顺源布庄去年一月的账,就没再继续。她撂开账本,看向下面的掌柜:“下一个谁来?”

    沁香茶坊掌柜的看着很是年轻,约莫三十出头的年纪,却已经开始蓄须,他将账本递给婉玉,“东家先看看我的账吧。”

    他带的账不多,除了这本,剩下的都由外头等着的小厮抱在怀里,施梨月翻开账就开始打,也不说话。

    半晌,施梨月忽然开口:“下一家,这位……”

    他连忙接话:“鄙人姓宁。”

    “宁掌柜,你的事咱们一会再说。”

    众人诧异,又陆续站出来几位掌柜交账,施梨月同样都是看完一年的就停下。

    期间严亘叫人来添了几次水,一个时辰后,施梨月放下笔,将算盘清盘,看向王掌柜,“王掌柜真是会给人惊喜,这账上有什么问题不妨你先自己说说。”

    王掌柜悠然抖抖袍角站起来,笑道:“夫人说笑了,我这账记得清清楚楚,哪里有什么问题,是不是您看花眼算盘打错了?”

    施梨月神色淡淡的,“咱们几家布庄里都没有养女工,朝外卖的布全是收来的,你告诉我,为什么账上有这么多生丝出入。”

    “夫人有所不知,这些生丝都是旁的布庄掌柜从咱们铺里拿了货,用来抵押的。”

    “是吗,王掌柜真是做的好买卖,不如告诉我,你给人放了多少货,每月都能进三千多石生丝。”

    王掌柜笑笑,端起茶喝了一口,“和气生财嘛,有人来拿货,能出的我都就出了。”

    施梨月瞥他一眼,“王掌柜好大方,一斤生丝换两匹半绸子,这倒也没什么,照市价来说也差不多。”

    “夫人英明,生丝一斤二百五十文,绸子一匹一百文,算起来正正好呢。”

    施梨月抬手将账本扔在他脚下,“那你不妨看看,生丝在你这倒一次手折损是多少,就二月到三月这一个月,折下去一成多,你的丝拿出去烧火都折不了这么多吧。还有放出去没收回来的货款,你干的都是现结的买卖,抛开富贵人家按季结账,剩下一些散账你是怎么放出去的,难不成你还干着钱庄的生意?王掌柜,你这做账的人,手艺不行啊。”

    王掌柜的笑意顿时变得精彩起来,“这……夫人何出此言,我这账进一笔出一笔老老实实都在上头记着呢,怎么会是做的账。”

    施梨月却不想再看她:“进价太高出价又低,通过虚增支出拉高成本把利润变薄的手段我看得多了,这一本账,起码七成是假的。你的人很用心,写得有零有整的,换个人来还真不一定能看出来,但想蒙过我还差些。”

    严亘抬眼盯住王掌柜,“王掌柜,念在你是我母亲留下的老人的份上,这些年我一直对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叫你享了这么多年富贵,也算给你体面了。”

    王掌柜却冷笑着看向他:“大公子才刚成亲,就想对我们下刀了,一点不顾早年我们苦撑着铺子的情谊,真是令人心寒。公子想将铺子送给夫人讨夫人欢心,要换了我们,直说就是,何必搞这么一套,还叫我们来在这里坐半天陪夫人查账。”

    说完他一甩袖子就要走,被魏长青一把按住,施梨月端起茶轻轻抿了一口,冷冷地看过来,“我叫你走了吗?”

    王掌柜咬着牙瞪向她,“你简直欺人太甚!大夫人,小人当年就应该和您一块儿去了,也好过如今人走茶凉,还要被少夫人磋磨啊!”

    施梨月冷哼一声,“不知道王掌柜每年从铺里账上划走那一千三百多两银子,有没有烧到母亲坟上。”

    王掌柜像只被人攥住喉咙的鸭子,顿时熄了火,他心中大惊,这个数字基本大差不差,这女人怎么算出来的!

    严亘瞅了眼王掌柜的表情,笑起来:“王掌柜甚少回京,估计不知道我的脾气,我这人最见不得的,就是欺上瞒下吃里扒外的东西。我知道你手里肯定有真账,但是无所谓了,我也懒得看,将这些年吃进去的都给我吐出来,我叫你全家老小安全无忧,要不然……”

    王掌柜战战兢兢转过头,咽了口口水,“少少少爷。”

    严亘笑得更开心了,“要不然就得看看这些钱能买你家几条命了。”

    魏长青刚松手,王掌柜两腿一软瘫在地上,半晌说不出话来。

    其余掌柜也是两股战战,他们都没有王掌柜资历深,如今严亘要对王掌柜动手,自然不会心慈手软留下他们。

    旁人不知道,他们还能不清楚吗,严亘是真的上过战场杀过人的,想杀他们,跟杀鸡一样连眉头都不需要皱。

    等严亘说完,施梨月又看向宁掌柜,宁掌柜心里一惊,这是阎王点名了——

    “宁掌柜,和我说说铺子的情况,怎么从去年四月开始,出入货量都缩了不少。”

    宁掌柜忙站起身,小心开口:“去年春上发了水,将咱家茶园冲毁了,产量下降不少。”

    “没有补茶树吗?”

    “当地茶商不点头,没有茶农敢卖茶树给我们。但是咱家生意大受打击,旁人高兴还来不及,哪里会卖茶树。我上京城之前,还有茶商来问我剩下的茶树卖不卖。”

    施梨月手指在桌沿轻敲几下,“你到山里去收,茶农畏惧茶商不敢卖树,不是他们不想挣钱,你叫人悄悄去村子里收山上的野树,他们会卖的。要是不想被人注意,一地少收一些就是了,跑上些时日,总能把茶园填补起来。”

    宁掌柜连忙点头应了,他之前想着尽快将空的茶树补起来,总是大批量下单,结果到处都没人肯卖,如果按照施梨月的思路来买,说不定这会茶树已经在园子里长着了。

    施梨月又翻开了宁掌柜的账本,边看边摇头,“你接手铺子多久了?”

    “两两年……”

    “之前的掌柜呢?”

    “是我爹,前年殁了。”

    难怪,从账本里就看到不少同行下的套,宁掌柜一个不落全钻了,也是难得,但凡稍微不注意,都要少钻一个坑。

    施梨月一边翻账本一边时不时瞥他一眼,“这什么小尖清泉,听都没听过,你就敢囤这么多。”

    这只是五百两,不算多的,账上还有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将老掌柜留下的底子吃了七七八八,怪不得去年年底轧账的时候账面只有一百多两,一大半还给严亘送来了。

    刚开始听严亘说茶坊一年只有一百来两分红,而且本身还有茶园时施梨月完全是不信的,一看账本才知道宁掌柜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她轻叹一口气,“宁掌柜有没有想过换个生计?”

    宁掌柜涨红脸,局促地低下头,“想,想过,就是我走了,没,没人接手,况且,我文不成武不就的,也没个去处。”

    施梨月扭头看严亘,正好装上严亘的眼睛,他一脸由你决定的表情,施梨月也就放心了,“罢了,你以后负责看着茶园吧,我给茶坊重拨一个掌柜。”

    宁掌柜顿时松了口气,他还怕施梨月刁难他,要他将亏出去的钱补上,或者将他赶出去,没想到施梨月居然还愿意留着他做事,还让他看茶园。

    他大喜过望弯腰长拜,“谢过东家。”

    剩下的掌柜也不知在想什么,静悄悄坐着不吭声,倒是施梨月先发难,“几位没有想说的吗?”

    几人对视一眼,擦擦头上冷汗,这会茶杯已经见底,想喝口茶压压惊都不行。

    王掌柜倒了,他们只能迅速按资历又找出一个带头羊,一齐看向他,那人擦擦头上的汗,“夫人明鉴,我们都是本分的生意人,这几年行情不好,生意难做,给严公子的分红少了些也是正常。”

    “是吗,原来诸位都觉着这么大的铺子一年到头只挣一百两银子算正常?”

    几人含含糊糊笑着,不敢说话。

    施梨月动动手指,“你们觉着行情不景气,可我觉得生意好做的很,我手里一间小铺子,一年千八百两轻轻松松,这么说来,可能是诸位不善经商,不如回家逗弄儿孙如何?”

    “万万不可!夫人,咱们铺子都在苏杭,若是毅然换人,怕是还比不过我们。”几人都急了。

    施梨月冷笑一声,“这有什么,左右找两个识字的,也不会比你们干得更差,依我说,你们直接交了印歇着,正好在京城多玩几天。”

    “夫人,眼瞅着今年行情就要好起来了,留着我们在店里,一定能扭转乾坤。”这人连忙开口。

    “可是看你们之前的账,我很不放心啊。”

    这人低下头与旁边几人交换颜色,舔舔干涩的嘴唇咬牙道:“夫人放心,到端午时我等定然带着诚意进京,保管叫您满意。”

    言下之意趁着端午时送节礼,他们将之前吃下去的银子还回来。

    施梨月这才露出个笑模样,叫婉碧给他们添茶,“再信你们一回也行,下回再叫人做账时,做得高明些,再叫我看出来,严公子可就不好说话了。”

    这些人忙道:“误会。”“岂敢岂敢。”又满含庆幸地看了眼王掌柜,他今天就是被杀的鸡,专门做给他们这些猴看。

    可惜他聪明一世,临到紧要关头看不清形势,被严亘拉去祭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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