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时,阮三思的梦与睡前的梦衔接在了一起。

    阿楚珲站在大雪中,笑问她:“阮三思,你的刀呢?”

    她手中空空,只能任由阿楚珲靠近,将她推倒在雪地上。

    她的力气不小,可是在清醒着的阿楚珲面前,无异于以卵击石,所以她放弃抵抗,打算省点力气、曲意逢迎,过后再思复仇,所以闭上双眼,甚至连头都没有偏,可是阿楚珲却没有吻她的唇,而是顺着她的脖颈一路向下,最后握住她的脚踝,解开她的衣带,跪在她脚边,钻进了她的裙底。

    他的手掌上有一层很厚的茧子,阮三思能感知到,那不是阿楚珲,而是燕凉,她又回到了行宫书库的小房间里,而燕凉跪在床尾,从她的脚腕握到膝弯、腰和手腕,像是要将她吃掉一般,用刀抵着她,教她如何用绳。

    “阿凉……”

    她在梦里叫着他的名字,哭出了声。

    “阿凉,我好想你。”

    她模糊的声音让燕凉加重了持刀的动作。

    最后她醒了,身上并没有什么异样的感觉,走了这么久,不过用雪擦过手和脸颊,连换下嫁衣的时机都没有,更别提去想那些风花雪月的事情了,恍惚许久才算真的清醒。

    而燕凉,就在她面前。

    她睡在燕凉的怀里,被他紧紧抱着,全身都与他纠缠在一起。

    阮三思连忙回头看看,见安燕公主已经不在,营帐也确实没有变化,这是王将军的大营啊,那为什么,阿凉会在这里呢?

    她见燕凉还睡着,就忍住没有出声,只是呆呆看他。

    这似乎还是第一次,被她看见燕凉的睡颜。

    阮三思珍视在他身上的每一次新发现。

    他第一次开口讲话,他第一次笑、第一次怒。

    他第一次说阿尔泰语,第一次红了眼眶……

    他们自幼一起长大,一起玩耍、读书,出宫游历,经历受宠失宠、生死一线,每一天都在成长,都会有新的变化,而这些点点滴滴,又将他们紧紧捆绑在一起。

    没想到现在他又回来了,阮三思心想,这次我们就永远不会再分开了。

    这是她在临走之前答应过他的。

    阮三思用视线描摹着他的容颜。

    他真的很英俊,只是眉头紧蹙,熟睡时如一头蛰伏的狼,温热的、庞大的身体随着呼吸起伏,让人倍感安详。

    可他还带着那只黑色的皮面具,不太舒服的样子,已经脏了、破了,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捡回来的,她们离开时那么乱,到处都是杀伐声,他哪里抽出的功夫去捡这只面具呢?

    燕凉睁开了眼睛。

    阮三思于是抬手,为他摘下了那只面具,丢到一边。

    这一次,他没有躲闪。

    ·

    他们对视许久,直到阮三思有些不好意思,起身整理自己的衣襟,燕凉才跟着起身,套上外衣,动作竟然也有些慌乱。

    已经有无数个清晨,他从她的床上起来,穿好衣物,提着刀离开了。

    如果她醒了,他会吻她的侧颈,如果她还睡着,他会偷吻她的唇,每一次都从容不迫,极致缠绵,今天却忽然连碰都不敢碰,在狭窄的营帐中穿起衣服,都架着手脚,生怕冒昧了她。

    阮三思有点奇怪。

    “你做什么呢?”

    她握住燕凉的衣领,给他压好右衽。

    “怎么回来的?受伤了没有?”

    燕凉摇头,垂眸看着她的手指,再看她的容颜。

    她还穿着红衣,真好看。

    刚睡醒时,她的唇是鲜红的,脸颊也有一丝不太明显的红晕,连眼角都是红的,被红衣一衬,肤白胜雪,与从前灰扑扑的宫装完全不同,简直让他挪不开眼睛。

    以前就知道她很美了,燕凉甚至还希望,她可以不要继续长高了,就永远停留在那个干瘪枯黄的样貌该多好,喂胖一些,就可以把她永远留在自己身边,那样就不会出现宋章这样的人去垂涎她,她就会只有自己一个人,像棋子一样,也不会嫌弃自己的疤痕……

    可现在,燕凉又坦然想到,她长大了,变美了,也没什么不好的。

    “看什么呢?”

    阮三思嗔了他一句,在他胸|前轻敲一下,钻出帐篷。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王将军知不知道,安燕公主殿下呢?”

    燕凉只是痴痴看着她的背影。

    阮三思四下看了看,见安燕公主就在不远处,同沈家的女眷坐在一起喝粥,冲她挥挥手,才回头看燕凉,疑惑问道:“你怎么傻了,还装哑巴不成?这事儿可瞒不住了。”

    燕凉看向别处,虚虚握拳在唇边,清了下嗓子,而后又忍不住看着她。

    阮三思始终得不到回答,终于被他看毛了,一跺脚道:“不理你了,我今天回西京!”

    她说完,只回头确认一眼燕凉还跟着,便不再理他,脸颊红扑扑的,在一众士兵、女眷的注视之下,匆匆去找王肈。

    有士兵正要上前盘问:“哎,你是谁?”

    “等等,”又有士兵拦住道,“你看到他的眼睛没有?”

    “啊,你是说……”

    众人低声议论起来。

    “那个蛮奴。”

    “殿下的面首。”

    “玉面罗刹,别看长得漂亮,杀起人来毫不含糊,前几年燕国进犯永定,就是他守下来的,两箭重伤阿楚珲。”

    “听说这次他把阿楚珲杀了,才从旧都里救出了那么多女眷,真的假的?”

    “阿楚珲不是平昌公主殿下杀的吗?”

    “女人能杀蛮人皇帝,这话你也信?”

    “平昌公主,出了名的蛮横,还命里带煞,克父克夫,这都是连在一起的,说不定真有可能。”

    “嘁——她命再硬,也就是个女人,肯定是这个蛮人,被人抢了女人才跟人搏命的,啧啧,看不出来,还是个多情种呢!”

    “那他为什么只救了女人出来?半壁江山都沦陷在旧都了,救不回陛下,也该救几位领兵的大人啊?”

    “面首呗,喜欢吃胭脂,哈哈……”

    纵使立了再大的战功,在所有人心里,蛮人终究还是蛮人。

    阮三思听着这些话,逐渐冷下脸色,一瞥燕凉,却见他竟然还在看着自己,似乎一句旁人的话都没听进去,哭笑不得,气得别过头去,只给他留下一个后脑勺。

    他于是就看着那个后脑勺发痴。

    ·

    王肈见到燕凉十分吃惊,看来燕凉又是混进来的,阮三思免不得为他一通解释,直说他这一路如何凶险,确实累了,才多有冒犯,王肈却不仅没有责怪,反而向燕凉深鞠一躬,谢他这次出手。

    燕凉都有些吃惊了,没再发呆,冲他抱了次拳,道:“不必。”

    王肈却又鞠一躬,道:“这是谢将军永定之恩。”

    燕凉愣了一下,答:“不是将军,是校尉。”

    阮三思笑着用胳膊肘撞了他一下,道:“是在夸你,你听着就行了。”

    燕凉于是不再言语,又呆呆看向阮三思。

    看她笑起来,也令人痴迷。

    阮三思连忙上前一步,想挡住他,别让他在外人面前露了痴态,身高却不够,遮不住。

    “如今那边怎么样了?”王肈问燕凉,见他情状,又转问阮三思道,“你……现在的情况,有跟名芳讲过吗?要不要写封家书,我让人给你捎回去?”

    他在阮三思和燕凉之间来回看,显然是看出他们的关系,怕阮名芳介怀,毕竟连赵仙灵都说过,若让阮名芳知道女儿和阿尔泰人纠缠,肯定要气得掀棺材。

    阮三思却婉言拒绝了,只托他多备一匹马,要带燕凉一起回西京。

    女眷们全部要送回西京去,王肈自然答应,但比昨夜更加担心了,千万叮咛她道:“公主殿下和燕凉关系并不一般,天下人尽皆知,你心里有数,回去宋府后,一定要把这件事情处理清楚啊。”

    阮三思全部点头答应下来。

    但她心里却想起了今天早上的春|梦,心道,启思也说我心里有数,其实我哪里有数?

    去他的有数,人都差点死了,还有什么数有数!

    殊不知燕凉却把这一句给听进去了。

    回西京?

    回宋府!

    要不是王肈说了,他还没想到呢,王肈还跟阮三思窃窃私语,以为他听不见吗?

    方才那两鞠躬的感动登时烟消云散,燕凉气得把刀握得咯吱作响,发誓再也不要去痴看阮三思了。

    可偏偏阮三思一直走在他前面,同安燕公主有说有笑,共同坐上一架简陋马车,这就出发了,完全没有察觉到他的情绪,连安燕公主都频频回头看他,还同阮三思说了什么,阮三思却只是一直摆手,毫无表示,头都没回一次。

    燕凉骑马远远跟在马车后面,独自生闷气,仿佛又回到了她出嫁那天。

    马车开往宋府,他骑马相随。

    上次他忍了一路,结果到了地方才发现,车里是赵仙灵,甚至都没有阮三思在。

    他都不知道自己辛辛苦苦这大半天是为了什么,还要再逆着人群跑进敌营里找她。

    燕凉越想越气,终于不想再忍了。

    这次,他直接半路就跑到阮三思的马车前,黑着脸敲了敲车窗。

    “?”

    安燕公主撩开车帘。

    燕凉翻下马背,直接一步迈上车辕,以刀挑开车帘,再次拎起安燕公主,将她拎上自己的马背,自己则钻进了马车,放下窗、门的帘子,将内里遮得严严实实。

    四周护送的士兵见状,纷纷交换眼色。

    昨日渡江时的监军一路同行,身旁有一手下,轻声同他道:“大人,你看,那平昌公主青天白日的,与面首同乘一架马车,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监军冷笑一声,道:“天家的颜面都被这一支给丢尽了,待我回禀王爷,且看他如何处置了这个假公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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