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哦。”谢益惊叹一声,似乎相当欣赏这个回答。

    乔南看了眼陆林汉粗壮的胳膊和人头大的拳头,无奈道:“有想法很好,但到时候还是以逃命为主,不要勉强。”

    侠姐一滞,垂下双眼,凝重得像要化成一滩乌沉沉的水。显然,她刚刚没有做足亲人变成敌人的心理准备,还将陆林汉带入了予取予求的好舅舅角色。

    乔南顾不上她,同谢益交换了一个眼神,走近陆林汉,闭目坐下。关于怎么叫醒陆林汉这件事,她其实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还得先行探索一番。

    不过思路她已经有了,还有两个:一是袭击陆林汉的意识,痛醒他;二是尝试进入其意识世界沟通,就像之前被郁维拖入那样。两个思路共用一个做法,只看结果会是哪种程度,倒也不必纠结。

    意识随心而动,明亮的灯光隐去,六颗耀眼的光点取而代之,成为此间新的“光源”。

    这是乔南第一次见到如此平静的高亮度光点。她的到来并没有引起哪怕一丝一毫的光线变化。一时间,她竟生出错觉,觉得这些光点们再不危险。

    这无疑是一种可怕的轻敌想法,她努力驱逐着,环绕最近那颗光点转了数圈,才在确认暂时安全后慢慢靠近,直至视野贴近光点边缘。

    从极近的角度看,光点更显沉静和不设防。

    东海帮到底用了多少麻醉剂?疑问一闪而过,箭在弦上,乔南绷紧所有注意力踏出关键一步,真正触及光点。

    仿佛磁吸纽扣的两半遇见了彼此,霎那间,她被拖入铺天盖地的信息洪流之中。无数画面和虚影汹涌而来,像是一条无声奔流的地下暗河,即便她有所准备,还是有一瞬觉得自己将在晕头转向间溺毙。

    不要看,不要想。

    乔南竭力控制住大脑自动处理信息的本能,一边阻绝信息过载的不适,一边快速而克制地观察起陆林汉的记忆。她要效仿之前的偷袭者,通过抽取记忆制造精神层面的尖锐疼痛,从而将人弄醒。

    不过陆警官毕竟是个好人,乔南并不想太过冒犯他的隐私,所以想要选取一些看起来无关紧要的记忆。另外,她也有些在意,之前押运陆林汉的警车为什么突然失联,陆林汉又怎么会来到东海帮。

    或说的直接点,一切是郁维做的吗?

    无数记忆四处飘荡,乔南试图从中寻找出郁维的身影。这当然不好找,同时,她更渐渐产生了一个新的疑问:这是陆林汉的记忆吗?

    幽暗宽广的空间,漂浮的石头,明暗不一的光点,还有很多巨大到看不清全貌的东西。这些场景如果只出现一两次,那也许是一场惊心动魄的梦,或是去往奇诡地貌的旅行。可实际上,这些场景出现了很多次,甚至占据了乔南所见的大半部分。

    这不像是一名警察的记忆,倒像另类艺术家从孤独和想象中生发的创作。

    乔南压下疑惑,略过这些暂时看不出任何意义的画面,转而挑选少数出现了人的片段。

    结果更加古怪。

    有人吗?有,人数还不少。一开始乔南还仔细观察,直到开始看见明星、古代场景和外国人。现在陆林汉不仅是艺术家了,还可以被推断为一名影视剧狂热爱好者——他的记忆里竟连一个真实的人都没有!

    换句话说,在如此浩瀚庞然的大量记忆中,再没有属于陆林汉自己的部分。这是变异后的自然发展吗?不,不像。满脑子影视剧这种事,更像是人为的结果。

    被偷袭的经历再次浮现于乔南脑海,寒意和后怕油然而生:困住陆林汉的根本不是镣铐或麻醉剂,精神伤害才是超敏者真正的可怕之处!

    怪不得,怪不得上面那么重视超敏者……不,也不对,如果超敏者的杀伤力都能那么强,国家的态度不该是劝导征召,而应该实施更加严格的管理。东海帮的这位超敏者是特殊的。他一定很强,且利用东海帮的资源,开发出了超出一般超敏者的潜能。

    那么,被他处理过的陆林汉,还有弄醒的必要吗?似乎没有了。脑袋里满是无用又诡异的画面,即便陆林汉不疯,他也应该会忘掉众人,忘掉所有社会规则,只能依靠本能行事。

    所以如乔南之前所说,维持昏睡也许已是陆林汉最好的前路。

    可,侠姐还在外面等着。

    理智始终无法战胜心中的不忍,乔南一时陷入纠结。刚被浏览过的记忆画面恢复了自由,再次明灭变幻,在她周围四散飘荡,融入无序又静谧的大部队。

    没有“真人”的记忆,似乎也少了基于情感的生命力。那些或由幻想而生的诡异场景,又汇聚于此,构成了一个纵然流转不止但一丝活气也无的荒芜世界。

    蓦地,乔南感受到一股视线,一股就在这个世界中、自身后而来的视线。

    其他人不可能来此,是偷袭!

    乔南猛然凝神转身,反击的战意于瞬间拉满。但她看到的却不是预想的偷袭者,而是一幅记忆画面。

    画面安静地悬停着,在游荡的众多画面中格外显眼。画面里,好几个打扮有些过时的人或坐或立,也笑盈盈地安静地看向画面之外。

    很明显,这是一张全家福。两名老人,三名成年人,还有一个大约七八岁的小女孩。

    凭眉眼判断,小女孩就是侠姐。她彼时还扎着两个小辫,依偎在一对男女之间,显得乖巧又腼腆,完全不见青春期的叛逆与阴沉。而另一边身形板正、朝气蓬勃,满脸写着单纯和热情的年青人,无疑则是陆林汉。

    当然,这些温馨生动的细节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是一份有着真人的记忆,并被特意送到了乔南“眼前”。这足以说明陆林汉还有理智存在,也足以压定乔南心中的天平——哪怕那可能只是一丝残存求生的微弱意识!

    接下来的一切就简单了。乔南对于记忆的操控仿若本能,心随意动间,源源不断的信息便被抽入她的脑海。排除大量的“垃圾信息”,她渐渐看到了更多真正属于陆林汉的记忆。

    车祸、残肢、医院、灵堂……那为数不多被陆林汉埋藏心底又刻印进生命的画面,再无温馨可言。可绝望和痛苦恰是人类最深刻的情绪。那些即便被读取也毫不在意的“垃圾记忆”,在悲情时刻的重温中,逐渐产生了共振。

    嗡嗡、嗡嗡……振动的动静越来越大,安静的无序转为躁动的混乱,急窜的信息在乔南的神经上横冲直撞,令抽取的过程不再全然顺利。

    但还不够!乔南压抑着难免共情的巨大感伤,进一步加大抽取力度。

    逐渐的,记忆们像收到指令般开始集体逃窜,排斥和反抗以疼痛的形式反噬到乔南的精神,她的注意力不可避免地开始分散,连接松动,现实世界的声像逐渐占据感官,内外两方“世界”隐约重叠。

    就是现在!

    “小心!”乔南提示一声,迅速切断连接,收回感知。

    几乎同时,眼前小山似的陆林汉闷哼着动了。过度的刺激和疼痛令他睁不开眼,他想抱住自己的头,但很快发现手脚在冰冷的束缚下无法自由活动。他激烈挣扎,愤怒哀嚎。虫种像米粒似的从伤口中簌簌落下,钢架台被扯动得哐当和吱呀乱响。

    侠姐急得大喊:“舅舅,你怎么了?乔南,我舅怎么了?”

    乔南扫了眼另五名变异者,确定他们没有被吵醒的征兆,才语速飞快道:“记忆几乎全没了,能恢复清醒的概率非常小。保险起见,我们先撤。”

    她说着,一个眼神飞给胖彪,同时拽起乔母,同谢益快步奔向爬梯。胖彪立时会意,一胳膊薅起还想上前查看的侠姐,跟上三人。

    这一决定不可谓不及时。就在一行人到达爬梯下的时候,钢架床已经不堪重负,发出金属断裂的嘎嘎声。

    “靠,快快快!陆叔太猛了!”胖彪作为压轴,还得薅住不听指挥的侠姐,急得疯狂催促。

    乔南梆梆梆爬在第一个,速度不算慢。可她身后的乔母到底上了年纪,爬到一半还手脚不利索。闻言,她忽地停住动作,颓丧嗫嚅:“我动作慢,还是你们年青人先上吧。”

    “别理他,阿姨,您先上。”排在第三位的谢益一边安慰,一边托着乔母往上送。

    乔南赶紧爬到顶端,反身伸手,眼皮狂跳地冲乔母吼:“别浪费时间,都爬到一半了,上来!拽我手!”

    乔母瞬间怔住,愣愣配合伸手。下面胖彪急得脸都白了,但没敢再催促,只能等上面两人将乔母连拖带拽弄进安全层,才开始推着侠姐攀爬。好在,他们起步的早,直到胖彪最后一个爬上六楼密室,陆林汉也才刚刚挣开镣铐。

    咣当一声巨响,钢架台被泄愤般猛推到墙上。楼下连带着楼上,整个空间都产生了轻微震动。

    刚松口气的众人一惊,忙又聚到洞口边向下查看,只见陆林汉呜呜哀叫着,竟又抱头倒在冰凉的地面上,紧紧缩成一团。

    “弄醒他的办法会造成疼痛,没有实质伤害。”乔南和其他人解释,主要针对侠姐。

    众人明了,同时一齐生出个想法:这怎么看着还挺理智的?是不是还有希望?

    有希望就有期待,有期待便生紧张。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众人不自觉屏住呼吸,只觉漫长。

    像是过了约莫几分钟,团成小山似的陆林汉肉眼可见地逐渐放松下来。他的身体渐渐伸展,肌肉不再紧绷,眼皮微微抽动。最后,他睁开眼,缓缓撑地站了起来。

    六楼密室内的呼吸声陡然加重。众人齐齐望向陆林汉的眼睛——那是一双完全没有情绪的眼睛,平静,空洞,与众人对视也没有任何波澜,令乔南联想起平静状态下的光点。

    “他是陆叔吗?”胖彪不禁小声发问。没有人回答他,但其他三个认识陆林汉的人,其实也产生了共通的诡异感觉。

    不过好在,此时的陆林汉虽没有展现出任何故人相认的意思,但也没有立即发动攻击。他面无表情地环视着五楼密室的情况,大手在胸腹间的伤口上抓挠。

    还是有点不对劲。

    乔南隐约生出不妙的预感。同时,陆林汉蹙然转身,向着最近一名仍在昏睡的变异者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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