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郁维的保证,乔南终于松开大半紧绷的心神。她等不及回去房间,疲惫地躺倒在舷窗边的木制长椅上,合上双眼。

    回去大约也没用,那么多的海水灌入,她的被褥肯定全部湿了。乔南如此想着,身体和灵魂都越来越沉。近在咫尺的咸腥气味和漆黑一片的环境,给了她一种沉入海底的错觉——当然,她也确实是沉入海底了。

    不过这里所说的感觉,更接近一场清醒的昏厥和不堪重负的暂时逃避,灵魂撕裂的后遗症开始体现,还有她刚刚压下的敏感思绪。

    她刚刚是不是,扮演了一次“神”?她给予神光,荧光颗粒们争夺相食,踏入新的形态领域。

    不可否认,那是相当美妙又安全的感觉。无数人竞争拉踩,所求的也不过是那样操纵他人的短暂一刻。可那样的怪圈一层套一层,没有人可以真正做到置身事外,做一个永远安全的“神”。因此,乔南恐惧又警惕,同时生出一种物伤其类的愧疚。

    她不能确定,愚弄对手和杀死对手,哪一种才更加残忍。所幸,她刚刚也并没有其他的路可选……

    复杂纷乱的思绪搅乱了乔南的意志,她似乎没能等到船体完全浮出水面,便在黑暗的环境中沉沉睡去。等她再醒来的时候,她的喉咙痛得像吞过刀片。

    还是那间没有窗户的房间,还是郁维坐在床边,被褥略微潮湿,房间里的灯间或闪动几下,似乎不如之前明亮。然后下一秒,那并不明亮的灯光也被阴影遮挡,是郁维起身来到床头边,俯身触摸她的额头。

    “你还在发烧,感觉怎么样?”郁维问道,语气还算平静。

    看来自己的状况不算太糟。乔南朦胧地下了判断,脑袋依旧昏昏沉沉,不够清醒。

    郁维盯着她看了一会,发现她张了几次嘴却没能说出话来,再次主动开口:“你睡了两天,饿吗?”

    饿?胃部的灼烧这才在复杂的不适中突出冲围,将浓烈的饥饿感传递至大脑,令乔南不自觉硬挤出一个气音:“呵。”

    郁维没再说二话,转身出去了。片刻后,又端着食物匆匆回来。乔南干涸的喉咙终于得到温热汤汁的滋养,在感到舒服的同时又被刺激得更加疼痛。她的五官似乎因此皱了起来,但等又接连吞咽了好几口,她才意识到自己的不满并非源于身体。

    她的意识好饿,她想吃一些“灵魂”……

    随即,她眼中犹如背景般存在的郁维逐渐清晰起来,且忽而蹙起眉后退了半步:“你怎么这么看我?变异了?”

    乔南陡然清醒。她赶紧稳住心神,然后缓慢挤出解释:“没有,你,不香。”

    郁维紧绷的身躯这才慢慢放松:“也是,你闻起来也没有更香。”

    是不香。作为变异者的郁维,在乔南的意识“嗅觉”里其实没什么吸引力,寡淡,甚至难吃,类似于自来水烧出的白开水,或者冷掉发硬的白面馒头。

    可对饥饿之人来说,食物美味与否,并不重要。

    乔南有些心惊,垂下眼帘,试图专注在真正的食物上。食物因此快速见底,她也渐渐想起自己忘了什么。

    等咽下最后一口,她将餐具稍微往外推了推,才抬眼看向主动过来接餐盘的人,一字一句道:“联系,上面的人,你说过的。”

    “算了吧。”郁维一手端起餐盘,一手轻易将乔南按回床板上:“你先养养。这两天很顺利,明早肯定能到。与其在虚弱时提前暴露软肋,不如明天当面说。”

    他说的意外有道理。乔南刚想权衡一下两项选择,一阵不正常的困倦再次席卷全身。她再支撑不住,闭上眼,似乎嗯了一声。

    等她再再次醒来的时候——这次她是被确确实实叫醒的,她扶住昏沉的头部,颇为无力地控诉:“你下药了。”

    “是。”郁维爽快承认,随即宣布重要消息:“快到了,你吃点东西,收拾一下。”

    半小时后,乔南由郁维领着,再次踏上甲板。外面的天色比上一次亮,小乐也比上一次透明许多。柔和的海风从船的后方吹来,海面依旧苍茫辽阔。

    等等,辽阔?

    乔南怀疑地仰起头,高耸的蘑菇柱依旧存在,只是……

    “它们变少了?”她试图确认。

    “是啊,所以说快到了。”郁维眺望着前方,那里的蘑菇柱更加稀疏,令更多的阳光可以撒向海面,使得海水看起来更加蔚蓝和清澈。

    不,不只是看起来。又十几分钟后,乔南在甲板边缘得以确认,海水的质感确认变了——不再浓稠粘腻,而是原本的、正常的海水。也就是在此时,她脚下的果冻皮似乎动了起来。

    “抬下脚,小乐要收工了。”郁维从后面拍了她一下,继而提醒:“不要这样站在船边,很危险。”

    可能是涉及小乐,他的语气有点前辈对后辈的和蔼。乔南不太适应,扒住围栏。果冻皮趁机迅速收缩,汇聚回甲板上,渐渐堆成一滩软乎乎、滚来滚去的果冻块。

    还是很像一只撒欢的小狗。

    乔南看了一会,才问:“收工,是因为这里安全了?”

    郁维点点头,并不意外她猜到:“是,不过也是为了小乐的安全。这里已经进入纯净之地了。”

    纯净之地?很装神弄鬼的名字,倒也意外写实。但比起名字,乔南更关心另一个问题:“这里没有变异,是靠什么?”

    “不知道。”

    “不知道?”乔南看向郁维,这和之前“不能说”的说法,差异很大。郁维的目光却正追逐着小乐,没有回应她。

    郁维似乎确实不知道,也不太关心其中的隐秘。

    两人间又安静下来,甲板上的动静只余小乐和海浪,阳光和海风都暖融融的,乔南竟渐渐生出了些这一刻非常舒服的感觉——看来昨天的强制关机于她的病情恢复,确实有些作用。

    如此又行驶了不知多久,蘑菇柱已经全部被抛却在行船后方,前方出现了盘旋的海鸟和陆地的踪影。

    是一座岛,远看并不大,黑石嶙峋,只点缀了零星绿意。而在海岸的不远处,一艘木桨船载着两点人影,正缓缓朝他们划来。

    “那是谁?”临到“门”前,乔南不得不问。

    郁维语气有些轻嘲:“神棍的手下,极端宗教分子,脑子被搞坏的二百五,憋疯了的变|态。”是他少见的敌视态度。

    乔南不禁揣测:“结过仇?”

    郁维嗤笑:“那我不配。”

    随着两人对话,小船靠近,来人的模样也逐渐清晰起来。两人中有一人摇桨,瘦削的身体背着个鼓胀的驼背;另一人罩着黑袍,端坐,只露出一双冰冷傲慢的眼。

    看起来确实古怪,还有点似曾相识的偷摸感。

    及至小船划到轮船边,郁维为他们放下绳梯,黑色身影独自起身,缓缓攀爬上来。小乐后知后觉,连滚带爬钻回船舱内。乔南不自觉目送了仓皇果冻皮一程,再回头时,就看见郁维换了副老实面孔,低头垂目,称呼踏上甲板的人影:“神使。”

    黑袍人像是没有听见,越过郁维,向乔南伸出一只由黑丝绒手套贴合包裹的纤细手掌:“你好,合格者。”

    是一道女声,音色相当优雅、高贵,只是语气居高临下,仿佛在施舍一种荣幸。

    乔南倒不生气。将自己当作上帝的老板,比比皆是。他们在用几千块买打工人性命时,态度并不会比这好多少。可她还是矜持地只回了一句“你好”,没有任何回应握手的意思。

    理解不代表接受,就像某些老板理解员工辛苦,但永远不会为加班买单。

    黑袍人将手收回,微微扬起下巴,在身高比不过的状况下,试图通过面罩下的鼻孔打量她。乔南更加不想理人了。黑袍人自然也沉默拒绝了再次主动。

    气氛立时非常尴尬。郁维依旧埋着头,试图救场:“神使,她是神使长特别关注……”

    “闭嘴。”黑袍人平静打断了他,目不斜视地冷然道:“别用声音污染我,脏种。”

    郁维竟真乖顺闭了嘴。乔南不禁惊愕,而黑袍人也顺着她的视线,终于施舍般将目光转向郁维,并在端详片刻后,眼神莫名晦暗。

    “你有敬重之心,神将赐予你一次净化。”优雅的女音以一种更为庄严的语调宣布。

    郁维极轻微地蹙了蹙眉,但还是快速脱下上衣,下跪匍匐,坦露出结实、光滑的后背。随即啪一声,一条折射着反光的长鞭从黑袍中挥出,一块块绵延又分明的肌肉上,多了一道撕裂可怖的血痕——那鞭子上嵌了倒刺,能够额外拉扯出更多血肉。

    即便理智上知道郁维现在的身躯只不过是一种拟态,乔南还是倒吸了口冷气。而不待她进一步反应,啪啪啪又是三声鞭响。一片血肉模糊,堪比郁维本体。

    “别打了!”乔南到底没忍住,疾声制止,意识和体内的黑色粘液同时蠢蠢欲动。

    黑袍人动作稍顿,转过身来,将长鞭换至左手,再次将高贵的右手递出。

    乔南的额角不禁突突乱跳。她冲地上装“尸体”的男人低喝:“郁维,你确定不反抗?”

    郁维一动不动,声音沉闷:“反抗不了,你别……”

    新一鞭落下,惩戒他的擅自开口。乔南深吸口气,心中烦躁:她当然可以攻击眼前的黑袍人,可岛上还有不知凡几的类似家伙,郁维又在某种限制下怂得可怕……纠结结束,乔南沉着脸,握上了对方的手。

    黑袍人满意了,微微点了下头,宽容道:“神欢迎你。”

    乔南木然,不知如何回应。

    黑袍人教导:“你应该感谢神。”

    “感谢神?”

    “对,就是这样。”黑袍人优雅转身,道:“神使长在等你,请同我来。”

    她端庄地走向绳梯,手中的鞭子一路滴落星星血迹。郁维依旧趴伏在甲板上,又被彻底无视。乔南蹙然停下跟随的脚步,问:“郁维不一起吗?”

    黑袍人身形一顿,缓缓转过身来,露出的双眼微微含笑,像是听到了有趣的事情:“他吗?你真可爱。脏种当然不配踏上纯净的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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