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在这里?”她瞳孔一震,脱口而出。

    舒见桉垂着眼眸,目光朝下,回答:“我请假去卫生间,出来就看见你,感觉你闷闷不乐的,就跟过来看看……你是不是不开心?”

    她站起身来,想倾述心中的苦闷,刚张开嘴,又化为虚假的咧嘴笑,故作轻松道:“我没有不开心啊。可能最近作业太多了,要准备二诊考试,所以压力太大,状态不太好吧。”

    月亮落在池中,有金鱼游过,漾开一层粼粼浮光。

    他抬眸,眼神比月色还澄澈,紧紧凝望她的双眼:“真的吗?”

    林舍鱼的内心仿佛被击中,心跳悸动不已。她双手揣进衣兜,将头扭向一边:“……真的。”

    谎言多说一遍,就连自己都会被骗到。

    舒见桉眼中闪过一丝失落,隐隐猜到她在撒谎,但她不愿意告诉自己,如果自己穷追不舍地去问,那就会失了分寸。

    “我真的没有不开心。”她又强调了一遍,将脚边的一颗石子踢向水池,“嘀咚”一声,石子藏入池底,犹如内心的欲说还休。

    谁会去揣测父母的感情出问题了呢?她感觉自己是多愁善感过头了,说出来让人笑话。

    “嗯。”舒见桉低声应,“如果你真的是因为二诊而感到压力大,你可以随时来找我,我可以陪你一起复习。”

    “不用。”她摇摇头,“我要是感觉压力大了,就去吹吹风,听听歌放松自己就好了。”

    “也好……”

    “谢谢关心。”她生硬地扬起一个笑脸,“你回去吧,我一个人待一会儿就好了。”

    说完这句话后,她在心里骂自己神经病。

    明明很想有一个人陪陪自己,可嘴里说出来的话却是将人拒之千里。

    人就是这么奇怪别扭,在面对熟悉的人时,想要对方知道自己的想法,却不主动说出来;对方猜到了一点点,又口是心非。

    她还在笑,脸上的肌肉都发痛了。

    舒见桉果真很听话,连再见都没说,就转身离开了。

    行动果断得让林舍鱼感觉有点受伤。

    她的唇角瞬间变成一条没有感情的平行线,重重鼻息一口气又吐出后,像个泄气的皮球,蹲下身,从花圃里捡石子,固执而机械地将它们一颗一颗朝池子里抛。

    要是金鱼会说话,指定要骂她大晚上的扰鱼。

    一颗石子落下去,她刚捡起又一颗。

    头顶有什么东西飞过,猝不及防的落入水中,发出啪嗒一声。

    她肩膀一惊,很警觉地转身。

    舒见桉就站在她身后。

    他没走,而是在外面绕了一圈,从小道的另一头走到了她身后。

    林舍鱼不知道该如何形容那种感觉。就像一艘在海里漂泊已久的船,拖着疲惫的身体,在快要迷失方向时,终于看见了海岸线的灯。

    明灯温柔又及时。

    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猛然攥紧,暖暖的感觉,让她的双眼模糊起来。

    舒见桉装作没看见的样子,伸出右手,将自己捡的一把石子递给她,他的声音很小,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够吗?不够我再去给你捡。”

    林舍鱼揉了揉眼睛,绽放出发内心的笑容,接过石子,撒欢似的一把全撒进池子里。

    水面荡起的波纹久久不能散去。

    “舒见桉。”她仰头看他。

    “嗯?”

    林舍鱼的表情有点难为情,“你能不能拉我起来?我……我腿蹲麻了。”

    他立刻双手互相摩挲,还在衣服上蹭了蹭,然后才伸出手。

    一本正经到把林舍鱼又逗笑了。事实上,她的手才是脏兮兮的。

    她握紧他的右手,慢慢起身,两条腿像有电流过,酥酥麻麻。

    手心里有汗,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对方的。

    “谢谢。”

    “不客气。”舒见桉将手垂在身侧,隐隐感觉掌心发烫,心跳快到要忘了呼吸。

    他们没回班级方队,而是绕到操场后方。从那里,可以俯瞰整个操场。

    此时,正是音乐社的节目《春风十里》。

    开头部分由赵旻枝一边弹琴,一边清唱。聚光灯打在她身上,白得透亮,像是仙子下凡。轻灵的钢琴声徐徐道来,似乎在诉说青春里的一场梦。

    几句后,尾音戛然而止,灯光也随之暗下去。就在大家以为是灯光出了问题,窃窃私语汇聚成嘈杂时,舞台上的所有灯光倏然打开。音乐社的学弟学妹们站在台上,面带最灿烂的笑容。歌曲的伴奏渐起,加入钢琴和吉他的演绎,演唱声清澈悠扬,如春风缱绻吹来,滋润人心。

    观众席的同学们纷纷打开了手机的手电筒,举手挥动起来,点点灯光,组成一片更盛大、更璀璨的星海。

    从他们俩站的这个角度看,更加震撼。

    林舍鱼笑容粲然,也举起手机,像是一颗脱离队伍,努力追赶的星。

    舒见桉学着她的样子,成为她身旁的那一颗星。

    她情不自禁地跟随他们一起唱

    ——

    “我在二环路的里边想着你

    你在远方的山上 春风十里

    今天的风吹向你下了雨

    我说所有的酒都不如你”①

    唱结尾那一句时,林舍鱼不自觉地转过头。

    视线交汇,她对上了舒见桉的双眼。

    缄默之下,像是有整个宇宙的浩瀚繁星朝她而奔来。

    那一刻,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记起,以前乐思萝分享给她的一段话

    ——“卡戎的自转公转周期相同,和月球对地球一样,总是以同一个半球对着冥王星。而冥王星的自转周期也和卡戎的自转周期完全相同。所以,冥王星也总是以同一半球对着卡戎。无论是作为冥王星的冥王星,还是作为序号134340的冥王星,都有唯一的卡戎相伴左右,不离不弃。”②

    近在迟尺的歌声变得遥远,甚至可以说是听不见了。

    她只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像是鼓点落在耳畔。

    -

    自从上次在饭桌上闹得不欢而散,林枫和卢荟各自进入了一段冷静期,相处起来没有之前的唇枪舌战了,在林舍鱼面前表现得很自然。

    林舍鱼也没再提以后学什么专业的事情。

    毕竟这件事还离得远,倒不如等高考完后再仔细考虑。就像尹老头说的,现在一切关于大学的烦恼,都是因为分数不够高。要是考个650分,哪还用纠结报什么大学、学什么专业呢。

    听起来很扎心,但确实有道理。要是自己成绩拔尖,爸爸和妈妈也不至于因为这种事情吵起来。

    所以现在,林舍鱼一门心思扑在复习上。

    临近年关,卢荟也忙碌起来,公司安排她去巡店。分店遍布西南四省,她又是很长一段时间不在家。

    临行前,卢荟叮嘱林舍鱼注意身体,好好学习。

    她答应下来,关心道:“妈妈,你放心吧,我会努力的。你也不要太辛苦自己,每天早点休息……不要熬夜。”

    卢荟喜欢化妆,除了好看外,更重要的是,妆容能提升她一丝不苟的强势气质。然而,林舍鱼见过脂粉下她憔悴的黑眼圈。

    林舍鱼心疼不已。

    卢荟真的太辛苦了。

    林枫以前提过,希望她退居二线,在绵城总店当店长就行了,工资不过少了两千块钱而已,也不至于那么劳累,他一个月4500元的工资不算低,两个人加起来能维持生活就好。

    卢荟当场呛声回去:“你还是留着你那点工资自己花吧。我还要给小鱼攒钱,以后买房买车。”

    为了林舍鱼,她心甘情愿这么劳累。

    卢荟知道她关心自己,笑容欣慰,轻轻抚摸她的脸,说:“我知道。你在学校也是。我腊月二十八之后会休三天假,到时候好好陪你。好不好?”

    语气温柔,像在安抚一个小孩子。

    林舍鱼鼻头发酸,低下头不想让她看见,使劲点头道:“好,我会的。”

    -

    “12·9”晚会结束后,高三便再无可期盼的娱乐项目。

    这种生活虽然忙碌苦闷,身处其中的每一天都感觉很漫长,但是当林舍鱼不经意抬头,看见电子显示屏上“165天”倒计时,又恍如白驹过隙。

    明明九月份开学时,还是200多天。

    一张张试卷和一次次考试,偷走了她的时间。

    二诊即将来临,学校营造的氛围一点都不比一诊差,可以说更甚。

    在这种将青春用作美好未来赌注,埋头苦读的日子里,1班的同学也找到了苦中作乐的方法。

    科技楼四楼只有三个热水机,两个饮水机分别安在两个办公室,还有一个安在1班教室后门。

    排队接水,倒成为了让人放松的事情。因为这个时候,大家可以暂时不管作业和试卷,互相聊几句,打哈哈,自在一点。

    然而,就是这种微不足道的事情,都被拔创部领导余明山拿来说事。开拔创部二诊动员大会的时候,余明山点名批评1班的学生,说他们那么多人排队接水,嘻嘻哈哈,不在教室里学习,成何体统,又说他们班一下课就趴在桌子上睡觉,一点精气神都没有。

    林舍鱼并不知道尹老头会怎么想,反正每一次拔创部开会,挨骂的都是1班。然后再拿隔壁22班作比较,夸22班多刻苦努力。

    心浮气躁、心比天高、歌舞升平、好高骛远……这些都是领导形容1班的词语。

    二诊动员大会硬生生开成了1班批/斗大会。

    会议结束后,回到教室,1班的班级凝聚力在此时达到顶点。

    ——“胖头鱼真特么有病,不骂我们班他没话说?”

    ——“我们班一诊可是有一个全市前十诶,隔壁班有吗?他眼瞎啊?”

    ——“他怎么像个狗仔一样?老是盯着我们班不放!”

    ——“倒八辈子血霉,碰见胖头鱼当领导,我们班惹他了?接个水他还逼逼赖赖。”

    ……

    林舍鱼跟乐思萝对视一眼,她们俩早就在开会的时候,在心里把胖头鱼问候了一遍。

    这时,尹老头端着水杯进了教室,班里迅速安静下来,鸦雀无声地盯着他看,不知道他会有什么反应。

    “把昨天的小练习拿出来。”他面不改色,对领导的刻薄之词置若罔闻。

    没过几天,空走廊来了几个工人,一顿操作后,空教室外新安装了两个饮水机。

    又是早上第一节下课。

    尹老头敲了敲黑板,镜片反光,看不见他的眼神,说:“我已经让学校给你们多安了两个饮水机,教室里太闷了,下课后多出去活动活动吧,哪怕是去那边接水,也不用排队。”

    林舍鱼的水杯里还有半杯水,但她还是站起身来。乐思萝和宁家青也站了起来,不谋而合地拿起水杯。

    三个人面面相觑。

    林舍鱼微笑道:“走,去新饮水机那里接水!”

    -

    二诊考试安排在1月5日,相当于放完元旦就考试。

    三天的元旦假毫无意外地被腰斩为一天,更别想学高一和高二那样,办什么新年晚会。

    林舍鱼对新年总是充满仪式感,会认真写新年贺卡,送给乐思萝及其他的朋友们。这个新年亦是如此。只不过,节日的氛围已经被二诊所笼盖,连庆祝都有了局限。

    收假回来那天,尹老头说:“一天前,还可以说是明年高考。现在,就是今年高考咯。”

    班里有人附和。林舍鱼则是默默低下头,继续写数学小练习。

    二诊倒计时来到“3”时,学校同样留出三天的时间给学生复习。林舍鱼依照每科的计划表,有序复习下去,但也有轻重缓急。像语文和英语,真正谈得上要复习的内容并不多,反正又没划定一个准确的范围,背背默写题和单词就好了。文综三科里面,对她来说,最头疼的是政治,要背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其次是地理,因为就算记住了重要知识,但是经常会遇见稀奇古怪的问题,比如道路两旁的绿植为什么不一样,答案是行政区划不同——这种问题就是在扯淡;最后是历史,只要记住每个时期的阶段特征,掌握答题技巧,难度并不是很大。

    林舍鱼最担心的还是数学。所以在复习完文综后,她将大部分的时间都花在数学上,一边用舒见桉的方法看错题集,一边写习题册练手。

    这种复习方法还是比较有效的,让她感觉到每一节课都很充实,不至于看完一遍后还脑袋空空。

    集中复习的三天里,偶尔也会感觉疲惫,这个时候,她就会拉上乐思萝,要么去空走廊接水,要么去楼下,边听歌边散步。

    这算是劳累生活中的唯一消遣。

    很简单,却是最真实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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