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众人后,长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此时千幽千冥已经在里面候着,还带上了长泱要看的宗卷,长泱首先拿起的便是北堂业制毒专用的毒谱。

    北堂业不愧是深谙毒术之人,他的迷魂散也是出奇的毒辣,只要沾染分毫,七日内便是内功尽无、浑身懈怠、神智迷糊,七日期限一到,体内依旧留有余毒,如若不用以毒药极其容易留下病根,长泱虽调制解药,中毒者即便服用解药也需要休养一段时间,否则会留下病根。

    北堂业为了更好地控制千幽与千冥,他下的毒每隔三日便要服用解药,否则身体会痛苦难忍,虽不会要了他们的性命,却能令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长泱因为此前接触过这样控制人的毒,研制多年,加上近日来观看的典籍里有这部分的内容,于是很快就写出了解□□,恰好这些药材这里都有,就这样,受北堂业毒所控之人就此摆脱束缚。

    看完了毒谱,长泱又拿起一个宗卷,一边翻着,她发现以前的宗卷格外多,相比之下,这些年的宗卷近乎于无,如此巨大的差异实在不得不引人深思。

    从前他很喜欢用各种各样的毒来杀害武林高手,他的武功便是在这一次又一次的战斗中得到提升。可就在某一段时间,北堂业的行动忽然停止了下来。

    长泱指着其中一个宗卷,问道:“这几年发生了什么?他怎么忽然间变得安分了?”

    千幽解释道:“他觉得以前的玩法没意思,又琢磨出了控制人心神的毒,后来配制出了牵丝绕,他还说这名字就是用无形的丝来控制人供他差使,那十八卫就是他从江湖里寻来的高手,每一个都在江湖留名,武功高强却无家可归,他拿着牵丝绕控制这些人,乐在其中。”

    千幽千冥的父母正是在那一段时间里被杀,姐弟俩就此被北堂业带回,不幸地成为了牵丝绕的首批受害者。

    长泱微微颔首:“所以才有十八卫。”

    千幽道:“那牵丝绕着实骇人,尤其是断药,那种痛苦简直比死了还要难受,在剧烈的痛苦驱使下,人会丧失理智,丧失冷静,丧失尊严,求生的本能致使人做出曾经所不齿之事,北堂业很欣赏看到人的这些窘相。”

    说着,千幽千冥的脸色都变得煞白,牵丝绕给他们二人都留下了不可磨灭的记忆,如今回想起来,心口如同被利刃所剜,寸寸皆伤。

    长泱轻声道:“都过去了。”

    听得这一话,千幽与千冥皆不由一怔。

    千幽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受伤的脖颈,轻叹道:“是啊,都过去了。”

    千冥从宗卷中找出了一卷,递给长泱:“长姑娘,这是你之前要的药材的来源。”

    长泱点了点头,却没有要看的意思。

    千幽奇道:“姑娘之前不是还好奇这些药材的来源。”

    长泱依旧没有抬头,“是好奇。”

    千冥道:“姑娘不打算查下去了吗?”

    “查啊,当然要查。”长泱目光微凝,“不过不是现在,等回去再说吧。”

    长泱话里有话,但她既然如此说,千幽千冥也不再追问下去。

    长央随手合上了其中一卷宗,她道:“有一件事,我想拜托你们。”

    “姑娘请说,我们定为姑娘办到。”千幽行礼道。

    长泱道:“帮我将一个人送回永乐城。”

    “一个人?”千幽愣了愣,“那个人如今在何处?”

    长央站起身来:“他在偏房里,我带你们过去。”

    千幽与千冥满脸不解,只能跟随长泱来到院落后面的厢房,一入厢房,便看到有一个身影惊慌失措地躲避到一处。

    那是一个男子,年近三旬,脸上有烧伤的疤痕,疤痕一直延伸到了脖颈处,虽然脸上留下了可怖的疤痕,从五官与身形来看,毁容前其容貌定然不俗,愈发衬得他如今狼狈。

    男人身子颤抖着,由于双手被捆着,又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竟是不敢动弹,下意识的测过身子,似乎很害怕别人瞧见自己的脸。

    千冥还是注意到了他那可怖的伤口:“他的脸怎么了?”

    男人下意识地捂住脸颊,“怎么?没看过烧伤啊?”

    千幽疑惑地看向长泱:“他是?”

    长泱道:“他叫连灼,我就是因为撞见他所以错过了那碗汤羹。”

    如此轻飘飘的一句话背后的信息量却巨大,千幽千冥不由对望一眼。

    千冥不解道:“我们把整座莲心院都翻了一遍,为何没有寻到此人?”

    “因为我把他藏到了这里的地下。”长泱指了指地下,“这下面的暗室下还有一个暗室,我也是机缘巧合才发现的。”

    “暗室下面还有暗室?”千幽惊讶道,“这地图上竟没有显示?”

    “这应该是后来加的暗室,所以地图上不曾显示。”长泱道,“听闻谢老爷最是喜爱机关,且自己喜欢设计机关,时不时加以完善,这座莲心院有许多不为人知的地方。”

    他们是根据绘制的地图而寻,地图上没有显示,所以也就没有搜寻到。

    千冥好奇道:“他是如何混进来的?”

    长泱悠悠道:“和你一样,易容混进来的。”

    “易容?”这倒是令千冥惊讶不已,“他混进来到藏匿于此,我们竟没有察觉?”

    长泱道:“他是在你们过来之前进来的,所以你们没有察觉。”

    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长泱才逃过一劫。

    千幽忽然明了:“所以你那时候就是在安置他,所以我们才没有寻到你?”

    长泱微微颔首。

    那个名叫连灼的男子实在听不下去,嚷道:“把我捆起来,这还叫安置?”

    “这是你自己选的。”听着这刺耳的声音,长泱不禁蹙了蹙眉,“我问过你是要点穴还是捆绳,你选的后者。”

    连灼一副恶人先告状的模样:“我说的不是这个,我说的是你为什么要把绑在这里?”

    “因为你对我拔刀相向。”长泱替他捋清逻辑,“我不把你绑起来,放你出去乱砍人么?”

    “还不是因为你问起我的脸!”说起这个,连灼就来气,“好不容易得了张好看的脸,既这样没了!你要怎么补偿我?”

    长泱微微一怔,这倒是她没想到的答复:“你居然在意的事那张脸好不好看?”

    连灼仰起头来,十分自豪的模样,“你别看我这样,我没有被毁容前,也算是英俊潇洒!那时候,简直就是群芳环绕,那感觉,当真是妙极了!要不是债主拿火逼我,我也不会毁容!好不容易有机会重回当年,你硬生生地把我的机会夺去!”

    长泱感到无语,搞半天还成她的不是了。

    千冥忍不住嘲讽:“一个男人竟这般在意容貌?”

    “是啊!我很在意!”连灼也不甘示弱,“这世上谁不在意自己的容貌?谁不希望自己有张好看的脸?你不在意只能说你从来就没有享受过美貌带来的好处!”

    “你......”千冥怒不可遏,已然想动手,长泱与千幽在此他实在不好发作,不得不忍下这口气,只能将怒气酝酿在目光中,试图以目光扳回一城。

    连灼笑道:“我就说吧!美貌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千幽却道:“这倒不一定,如果只有美貌而没有与之匹配的力量,美貌只会是灾难,而非祝福。”

    连灼只当她强词夺理,在他的观点,唯有美貌才是一切,才能获得他人的尊重!他的这张丑陋的面容是为他人所不容。

    连灼未毁容前,容貌里最不满意的便是这双眼睛,而这张面容最为吸引人的也是这双眼睛,稍稍抬眸便可睥睨一切,那是他可望不可即的目光。他对这双眼睛、这张面容可谓满意至极,因而越发不能原谅将此夺去的长泱。

    连灼完全没有想过会被长泱制服,那日在走廊碰见长泱,他原想要灭口,心说不过是个小姑娘,又是弱柳扶风之姿,除掉她易如反掌,哪里想到被反客为主。

    他从未想过会落到如此的下场,故而愤慨不已,却又无力逃脱,只能无能暴怒。

    千冥问长泱:“他以谁的身份?”

    长泱道:“自然是以宾客的身份。”

    “宾客?”千幽沉吟道,“我过了一遍,在场的宾客俱在,我还和千冥数了好几次,没有纰漏。”

    说着,千幽看了千冥一眼,千幽亦道:“我们不会算错的。”

    千冥十分肯定,他亲眼看到北堂业掐住姐姐的脖颈,惟恐他询问,于是他把这莲心院所有人的名单以及搜集来的情报都过了一遍,并没有能够让他易容的存在。

    “不是还有个没到场的吗?”长泱轻飘飘道,“就是易容成他。”

    千幽沉吟不语。

    说来,确实有一个是没有来的,名字很是特别,君弈。

    这个名字,似曾相识,似乎在哪里听说过,却又想不起来。

    千冥的声音忽然飘来:“我忽然想起来,宁国的皇族恰好也姓君。”之前的迷惑不解变得清晰可闻,“难不成他是......?”

    似乎为了印证他的设想,长泱的声音轻轻飘起:“你猜得没错,就是陵王。”

    连灼的反应格外激烈,被长泱踹过的腹部依旧隐隐作痛:“你对熟人,下手也这么狠吗?”

    长泱沉吟片刻,方道:“我和他不熟,我们见面的次数一只手掌都数得出来。”

    “瞎扯!”连灼满脸不信,“如果你和他不熟,你何须费这么大的心思把我藏匿地底下,那地方又黑又暗,我在那地方待了这么多天!双手还被捆住,动弹不得!”

    长泱却恍若未闻,也没有解释,只是说:“我这样做,有我的理由。”

    看到眼前的情形,千幽似乎已经猜到了些什么:“长姑娘,您要我们做的事情是?”

    长泱道:“我想让你们把他送走,今晚就动身,不要让任何人发现。”

    “啊?”连灼张大眼睛,目光流露出惊异之色,“你们.....要把我送到哪里?”

    长泱不答反问:“你说呢?”

    连灼有种不祥的预感:“你该不会是想今夜就把我送去那个陵王那里吧?”

    “暂且不。”长泱道,“先送你去我那里,等我回去,再送你去他那里。”

    “疯了!当真是疯了!”连灼下意识地认为这个提议非常糟糕,他连连喊道,“你把我送去那里,还不如现在就把我杀了!”

    长泱觉得很好笑:“你不是说很满意他那张脸吗?见到本尊,你应该感到高兴才对,怎么忽然间害怕了?”

    “这是两码子事!”连灼坚持道,“我易容成他的模样来到这里,他知道能放过我吗?被他知道了,他不得宰了我!”

    连灼越想越觉得此事不妥,极为不妥!去陵王那里只有死路一条!

    他所见的皇族皆是凶神恶煞,即便是和蔼可亲,可私底下个个都是唯我独尊,哪里能够容忍他人假扮自己?

    长泱道:“虽然你扮得不怎么样,可是那背影却足足有六分相像,如果再瘦一点,接着捯饬捯饬,说不定能达到七分,就凭这一点,他就不会对你怎么样。”

    听了这话,连灼惴惴不安:“难不成......你想让我做他的替死鬼?”

    “你的想象很丰富,但这不可能,这一点我可以向你保证。”长泱道,“如果你想要活下去,我建议你去他那里,他有能力保你性命。”

    连灼脱口而出:“为什么?”

    长泱答道:“他没有杀你的理由,却有让你活下去的理由。”

    连灼心说这话说了和没说有什么区别?

    千幽问:“你为什么来到莲心院?”

    连灼道:“因为我想赌啊!之前输得一穷二白,我哪里受得了这气!可赌坊不欢迎没有钱的,恰好有人和我说只要我做成了这件事,这事也不难,就是让我易容然后在莲心院走一圈,只是这样,他便给我丰厚的奖赏。来溜达圈还能有钱拿,何乐而不为?”

    长泱目光幽明,一字一句地问道:“那么,是谁叫你过来这里的?”

    “我管他是谁,只要能给我钱就是大爷!”连灼理直气壮。

    长泱顿了顿,又问:“你有没有想过,他们为何要你过来莲心院溜达一圈,还要你扮成陵王的模样?”

    “大约是想吓吓陵王呗。”连灼觉得这个答案不足以让人信服,于是便换了个思路,“往坏点想,有谁想把一些不好的事情栽赃给他。”

    听着了这话,千冥立刻说道:“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关于他的事情,我们一概不知!我可以用生命起誓,我们......”

    长泱摆了摆手,打断了他发誓:“我知道与你们无关,也与北堂业无关。”

    话虽如此,长泱依旧觉得此事绝非偶然,背后有一双无形的手操控着。

    千幽千冥松了口气,又不禁想此事究竟是谁所为,他们自以为掌控了整个莲心院,不曾想自己也是他人棋盘上的一枚棋子。

    “你就不能放了我,我保证以后都不接近你们。”连灼还想为自己争取一下。

    “放你走也不是不可以。”长泱幽幽道,“如果放你离开,等待你的会是死亡。”

    这样确凿的语气令连灼极为不爽,仿佛自己的命运理所应当要按照她话语去走。

    连灼道:“放我离开,总好过送我去陵王那里!说不定去了那里才会死!”

    长泱道:“你该不会觉得事成之后,他们会放过你吧?”

    长泱口中的“他们”指的自然是那潜藏在幕后的黑手,且黑手不止一个,是有个庞大的势力,一个惹不起的势力。

    这话一出来,连灼呆了半响。

    这是他从未想过的问题,却又是他最应该在意的问题。

    问题的答案显而易见,自然是不会。

    那些人虽要对付陵王,自己这个可有可无的棋子,即便消失了也无人察觉,既如此,何乐而不为?况且只有死人的嘴才是最安全的。

    如此下来,竟真如她所言,最危险的地方竟是最安全的地方!

    长泱知道他有所动摇,于是继续说道:“怎么样?想清楚了?你如果想离开我可以放你走,此事如今陵王尚且不知,还有回旋的余地。”

    连灼别无选择,他只想活下去,所以也只能选择活下去那一条道路。

    静默良久,连灼的声音骤然响起:“我选择留下,我不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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