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个年纪,不应该被爸妈捧在手掌心里吗。怎么放学满世界乱跑,还能说出这么老成的话?”

    楚欣看着许忱带笑的眼睛,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爷爷他从来不教学生。”这次少年的语气认真了很多。

    楚欣握着杯子愣了一下。少年不知从哪里摸出一颗白棋子,在手里把玩着,白玉般的色泽和他的肌肤几乎是一个色调。他继续他的话。

    “除了在我小时候启蒙过我的围棋兴趣,我没有见他和别人讲过棋。”

    “比起讲棋,他更喜欢一个人研究棋谱。对局的时候也不喜欢说话。”

    “脾气很怪,规矩不少。”

    他一边细数着老头的“毛病”,一边抛出棋子,再接住。语气很淡,就像在讲一些稀松平常的事情。

    “不喜欢让子,

    喜欢把胜负结果一点一点复盘,错在哪,好在哪,都必须锱铢必较。丝毫不顾及对手的心情……”

    “更重要的是,他的想法比较老派,追求棋型的美观甚至超过了实用性。反驳他也没法改变什么。”

    “当然,老许这个人很少较真,下棋于他,现在只是一种消遣。你看到的,在小公园里和其他大爷大妈们下棋的老许,实际上都收敛着真功夫,甚至,会故意输棋,你其实学不到多少的。”

    “现在,你还想拜师吗?”

    抛出去的白子被稳稳接在手心里,少年垂着头很认真地问她,他的眸色很浅,带着一种淡淡的疏离。

    在他看来,这只是小朋友一时兴起,也许她知道这些困难就会知难而退。替老爷子提醒这个小姑娘,实际上是在委婉的劝退。

    就像不久前,他也用同样的方法劝走了一位慕名而来的棋手一样。

    “我知道,可我还是想。”

    少年的眼睛注视着她,他是真的有些意外。目光缓和。

    “别的不说,这执着劲儿,真是和我爷爷有的一拼。”

    楚欣磕磕绊绊地理解他话里的意思,说:“所以你也是,来劝我放弃的吗?”

    “不。”少年说, “相反,我是希望你拜师成功的。”

    楚欣不理解,明明想让她拜师,为什么还要把他爷爷的执拗都展开来给她看,不应该是尽力隐瞒吗?

    难道……是在考验她吗?

    “可是,为什么?”

    “因为,我。”

    楚欣愣了一下:”你?”

    “既然我找你,自然是,你想拜我爷爷为师还得过我这一关。”

    楚欣攥紧了毛巾,少年的话,并没有吓住他。

    “我也需要打败你吗?”

    “不需要。”他微笑着看着警惕的小姑娘,宽慰似的眨眨眼,“放心,我现在不会为难你,而且我还会帮你。”

    楚欣再问什么,但许忱说,拜师成功后再说不迟。

    对方是敌是友?她年纪太小,实在看不清。从一开始,她就觉得这个人复杂的很,看起来很亲切,实际上好像不是这样。但是她还是说:“你说帮我,那你可以帮我说服你爷爷吗?”

    许忱欣然点头说“当然。”

    “真的吗?那你要怎么帮?”楚欣忽然浑身充满了干劲。

    “这个,先保密。”少年说。

    在老许看不见的地方,两个小崽子暗中密谋了第一个约定。

    是成是败,咱们再见分晓。

    “那个小姑娘……叫啥来着?”老许在厨房里嚷嚷,油烟机的杂音很大。

    没事人一样,许忱说:“小朋友,我爷爷问你叫什么名字。”

    “楚欣。”

    “哪两个字?”

    “楚河汉界的楚,欣喜的欣。”

    许忱点点头,对着厨房说:“人家叫楚欣。”

    “哦,小欣呐,要不留下来吃晚饭?马上饭菜出锅了!”

    楚欣噌的一下站起来,糟了!她忘记时间了,现在7点多,妈妈还在家等着她吃饭……

    “不了不了,我得回家。”楚欣把晾干的书本装进书包里,摘下毛巾还给许忱:“谢谢你的毛巾。但是你的庆功宴我就不吃了。”

    飞快的来到大门口拿起七彩的雨伞,拉开门,密集而冰冷的雨水劈头盖脸得砸向楚欣。外面一片漆黑,几乎什么东西也看不见了,雨点如同无数枚藏在黑丝绒里的针。

    楚欣被这雨势吓得一激灵。

    背后忽然被一只手拎了一下,带她远离了那些雨水。

    “你跑什么?我送你。”

    许忱撑开一把很大看起来很有安全感的雨伞,书包由他拎着,保证不会被打湿。

    “走吧。”

    平常从这里回家需要10分钟,但是今天显然需要多些时间了。

    “许……忱……嗯……”

    许忱笑了一下,“随便你怎么叫。”

    楚欣挣扎了一会,还是选择避开称呼环节。“哦,定段是什么意思啊?”

    “定段,就是从业余棋手升级成为职业棋手的标志。当心水坑……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有很多棋手为了成为职业棋手参加定段赛。”

    “是不是所有人都能参加这个比赛呢?”

    “哈哈,没有你想的那么美。”许忱说,“至少是拿到业余5段证书的棋手才有资格。”

    “那……你现在是一个职业棋手了?”

    许忱点点头,“可以这么说。”

    楚欣忽然就不说话了。

    “怎么了,是不是很崇拜哥?”

    正值中二病时期,许忱也没能逃过。少年的自信到几乎发光,这是不接受反驳的,似乎,又是理所当然的。

    “我在想,我也能。”

    踏出去的步子顿住,裤脚被淋湿了一点。许忱意外地看着这个小女孩。她若有所思地看着前方,而自己只能看到她的发顶。谁能告诉他,这个小孩儿,她还那么小,怎么会如此张狂。

    “如果我跟爷爷学棋,是不是也能和你一样了。”楚欣抬起头看着许忱。

    谁能想到,说出这些话的人,甚至还没能拜师成功。也许是她年纪还太小,不太懂得委婉,言语不加掩饰。真是童言无忌啊。

    可偏偏,那么有力量,那么有生气。

    也许我能追赶上你的脚步,和你并肩。尽管许爷爷和我说,我其实不是一个天才,但是我热爱的东西和你一样。

    那我的未来是不是,也能和爸爸、和你、和所有职业棋手都一样呢?

    许忱看着她亮晶晶的眸子,发现那不像是一双做梦的眼睛。

    ——那是一双坚信的眼睛。

    于是他笑着说:“好啊,我等着。”

    【话外】远处响起一声声蛙鸣。这个湿漉漉的夏夜的对话,看似漫不经心,他们都不知道,日后,这个夜晚竟成为两人铭刻在心底的最珍贵的回忆。

    命运的丝线交汇又延伸,可是未来,又该去往何方呢?

    楚欣看到了自家的居民楼。

    “谢谢你,我到家了。”她撑开七彩的花伞,接过书包,从大伞里弯腰出去,跨上了台阶。

    “你是不是上白海小学?” 许忱忽然问。

    楚欣搁着水洼冲他点点头。

    “想好叫我什么了?”许忱非知道不可。

    楚欣说:“大许?”

    许忱脸色变了变,也不说难不难听,对着因为心虚飞奔上楼的楚欣说:“大楚,你慢点,没有饿狼在后面追你。”

    她噔噔蹬跑上楼。

    但说实话,大楚,真的好难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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