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所搞“新娘培训”的学校在柏林郊区的布卢姆贝格。希尔德原本报了名,大约是为将来和克鲁伯结婚准备的。她自己是妠粹党员,在结婚前要经过培训,学习如何持家和一些实用小技术。但二人分手,希尔德想把培训机会让给我。她说阿尔伯特虽然不是党员,但国防军应该也可以。

    “你记得告诉他们,你父亲为谁工作,还有阿尔伯特的舅舅是谁,记住了吗?”

    我一开始还不明白她这提醒是什么意思,但后来明白了。

    接待我的是个年轻女人,从抽屉里找出登记本,在条目里寻找,“对,希尔德·霍夫曼,找到了。”

    但是接下来,她打量了我一会,“您似乎不是纯正的雅利安人。”

    按希尔德的建议,我应该马上把父亲和伦德施泰特元帅抬出来,但不知为什么,我不想说,只是点了点头。

    她让我等在那,返回去找人。大概是她的主管,一个40岁左右的中年制服女人正办公室出来,两人咬了几句耳朵,都缩回了办公室。

    谈话声隐约传来。

    “要审查血统的。”中年女人说。

    “可是她很平静的样子,是不是跟谁打过招呼?”

    “希尔德·霍夫曼,是前几天被捕的军需部里的霍夫曼先生的女儿。没有什么,你让她走好了。”

    “要不我去问问她未婚夫是谁。”

    “她的未婚夫也不可能是什么大人物,否则她不会自己这么走来。大概也是某个下级军官,我甚至有些怜悯那年轻人了,和这样的女人结婚,可能会毁了他一生。”

    这话像箭一样,穿过她们的办公室的门,穿过接待处的石头桌面,向我射过来。但在快要碰到我的时候,被一个虚幻的影像挡开了。

    阿尔伯特只怕已经回家了,我想,他在等我呢。

    我没有等她们出来,就推门向外走。外面夜色已深,但好歹天高地阔。

    “你都说清楚了?”希尔德不太相信。

    我摇头。就算网开一面挤了进去,还要面对更多的偏见,这并不是什么非去不可的事。原本的一点兴趣,已经被这些人的态度耗完了。

    刚走出院子门,那个在心中“挡箭”的人影,就真真切切立在路边。阿尔伯特背着行李包,手里还提着一个,向我大步走来。

    “我之前给你打电话,不是让你先回家等嘛?”希尔德说。

    阿尔伯特严厉地扫她一眼,“你难道不知道,报名这种培训,是有要求的吗?”口气像批评学生一样。

    “我以为——西贝尔自己说这些课程有意思,想来看看的。”希尔德委屈道。

    “还不是听你说,这里教织毛线,还教如何在花园养鸡养鸭,”我说,“我还想问问有没有教养猪,因为猪|肉实在是太贵了。昨天将近4马克1公斤。”

    希尔德噗嗤笑出来。阿尔伯特伸手刮了我鼻子,语气变得温柔,“这些培训我早知道,想进去也不是办不到。但我不希望你去,也不想你变得和她们一样。”

    “和谁们一样啊。”希尔德抱怨。

    坐在地铁上,他一直沉吟不语,我故意逗他,“要是我养了猪,你敢杀|猪吗?”

    “上战场的人,杀不了猪?”

    “那我就放心了。”

    “不需要养猪,我们的养猪厂都是工业化的。”他一本正经地回答,没有意识到我的玩笑。看他样子,好像在听旁边几个人的谈话。

    那是几个年轻女孩,可能还在上文理学院的年纪。几个金发辫的脑袋凑在一起,看着其中一人手中的明信片。

    “这是隆美尔将军,你买到了!能给我一张吗?他在非洲的明信片我还一张都没有。”

    “不行。我还有几张鲁道夫·赫斯的,给你吧。”

    “我不要那个人!”

    “反正不能给你,我还要给他写信呢。”

    “别做梦了!他对妻子一往情深,对别的女人看也不看。唉,真的好羡慕、好羡慕他妻子。”

    “他现在在埃及吗?他会像拿破仑一样进|入埃及吗?”

    “他已经在埃及了吧!我怎么记得新闻里说过。”

    “瞎说,我没听过。”拿明信片的女孩转过来,看到了阿尔伯特,“您是个陆军军官,您告诉我,隆美尔将军在埃及吗?”

    阿尔伯特一呆,“埃及现在不在我们控制中,但以隆美尔将军的行动风格,应该很快会到达那里。”

    “谢谢中校先生。——瞧,他不在埃及。”

    我们到站了,希尔德也陪着我下车,出了站,神色不虞。

    “你们回家吧,这附近有个不错的啤酒馆,我要去喝一杯。”她说。

    我拉了她手,“阿尔伯特刚才过于严肃,但这事不怪你。”

    “不是的。我只是想一个人待会。”她深吸了一口气,“你看,我们国家的有些事,开始让我感到恶心。”

    回了家,阿尔伯特很积极地帮我做饭,还不停地看着我出神。

    “你有话要说吗?”我问他。

    他摇头。

    直到吃完饭,他才说:“贝儿,你知道,我不可能一直在军官学校的。”

    我收拾碟子的手定在那里。这就是说,他要上前线了。

    “去哪里?”

    “北非。”

    怪不得他在地铁上听到隆美尔的事那么专注。

    “那你刚才为什么不告诉我?”

    “因为你一紧张就不怎么吃饭,所以就想等你吃完。”

    我要埋怨他的话,就这样消解了。心中不快,又安慰自己:北非起码比东线强,是不是?

    我把碟子放在水池里,打开水龙头。我想说些体谅他的话,说出来的却是:“最近桔子越来越少,我还想着什么时候能买些桔子,我们做罐头吃。可是你又要走了。”

    “那就以后做,给我留些期待。”他走过来一手抱住我,一手关掉了水龙头。

    “还有几天时间?”

    “三天。”

    我心中涌起极其强烈的不舍,转身咬住他的嘴唇,“这三天你都不许离开家门!”

    “心甘情愿。”他低低地说。

    后来,我问他:“为什么突然去了北非?”

    “据说是隆美尔将军向总参谋部提了要求,”他说,“今天将军的一个副官来找我,告诉我一件事。他说,隆美尔将军夫人时不时在信中提到你,所以将军也就时常想起我。我不知道那次滑雪以后,她对你的印象就这么深刻了。”他吻了我鼻尖,“竟然像我一样,从见你一面,就念念不忘。”

    我猜,可能因为她后来喜欢用那个水晶吊摆占卜,所以也就时常想起我。

    “他还说,隆美尔将军的一个参谋,因为妻子与隆美尔夫人不合,被调了任。将军就想起了我。”

    “露西对将军的影响有这么大吗?”我问。幸亏露西对我留下的是好印象。

    阿尔伯特没有说话。

    会不会他觉得是未婚妻的影响力把他调过去的,心里不舒服?于是我说:“隆美尔将军选择你,也是因为你原本就是他部下,能力是有目共睹的,不会只是因为露西提起我。”

    阿尔伯特回过神来,“不是的,不要瞎想。我只是在考虑,北非目前虽然进展顺利,可是整个第三帝国的军事力量又被分散出去一部分。这几年看起来我们每一处战线都在胜利,可是又每一个地方都是敌人。而且,北非的胜利背后,是意大利对盟军的无力抵抗。怎么想,都是——”他笑了笑,“算了,战争是男人的事。”

    他也这么说。

    “可是如果你心里有郁结,可以跟我说说,也宽心一点。我现在开解别人的能力还不错的。”

    “是一些你的嘴唇再甜蜜,也解决不了的事。”他又吻过来。

    我推开他,“我是认真的!”他从东线回来,状态那么差,不还是我帮他的吗?太小瞧人了。

    他没有再说话,用手指抚着我的头发,嘴唇在我眉上经过,说出了这些话:

    “我不希望你多想。你知道一些未来,也很容易焦虑。所以我最初要把你送出国,远离战争。但现在你是我的未婚妻,今后无论如何都要体验战争,我希望你能尽量保持正常生活,开开心心。这就像是……炉火,我不需要炉火多么强烈,不需要她在大雨大雪的户外也保持燃烧。我只希望她在屋子里,平平安安地在家里,当我浑身冰冷湿|透的时候,回到她身边,就能放松,能感到温暖。

    “贝儿,这不是在小瞧你。你能温暖别人,我没有这个能力。如果你被焦虑和痛苦淹没了,我可能帮不到你。真的。因为我生长在黑暗中,在严寒里。我只是很幸运,有我的炉火。如果连她也被冰雪压垮了,我的生命也会冷却,再也没有希望。”

    他这些话又让我心中一阵刺痛,我抱紧了他。他每次都能把一件事说得入情入理,令我感动。我轻抚他的背,他像孩子一样在我怀里,安静地闭着眼睛。

    “就这样就够了。”他说。

    是的,无论发生什么,我们都会在彼此怀里找到安慰。这样就够了。

    第二天周日,我和阿尔伯特去鲁登道夫广场附近的陆军医院,探望他的副官。他说原本副官留在东线,但最近负伤也回来了。

    到了以后才发现,我认识这个人,他就是曾经帮阿尔伯特从法国带包裹回来士兵赫林。如今已经是上尉了,从东线期间开始担任阿尔伯特的副官。

    “哦,他在309病房。”护士带我们过去。可是病房是空的,护士转了一圈出来。

    “是这里呀?”她看了看自己的床头的卡片,上面写着赫林的名字,还有有一个中度伤势的黃|色标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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