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丝擦了眼睛,“对不起,我想起了我的父母。到这里也差不多三年了,我从来没有提起过这些,愿聖母保佑他们!我父母都是农民。小时候,我父亲每天在地里干活,早上默默带着家具出去,下午回来。回来时就走进厨房,往母亲的灶台上放上几根胡萝卜、包菜或土豆。一句招呼也不打。如果买了什么好东西,他就去村子里找我和两个哥哥。我们总是玩得很脏,他向我们招手,给我们把衣服拍干净。拉着我们不声不响走进家里,才把怀里的面包或玩具拿出来。那时候,我母亲煮的胡萝卜汤也好了。两个哥哥和父亲一样脾气,吃饭时,谁也不说话。父亲只把黑面包切一块,递过去。哥哥嗯一声,接过来。我母亲总是开玩笑,说他们舌头上有牛,怕一开口牛就跑了。”

    她停了一会,眼睛转到钢琴上摆着的一个白色天使的石膏装饰小像,“他们都没有冒犯过什么人,我想,他们总会活下来吧?”

    我合上钢琴盖,最后一点振动还在屋子里回响。不冒犯别人,能不能活下来,我不敢保证。

    敲门声响了,鲁丝勉强笑道:“只怕是那个什么作家,上次他就是晚上来的。”

    外面的风不小,一开门,煤烟味就扑了进来。那个人我见过,戈培尔的副官卡尔森。

    “我父亲在外国考察,不在家。”我挡在门口,没有让他进来的意思。

    “但我找的是您。”他皮笑肉不笑地说。

    我让卡尔森进来,鲁丝躲进了厨房。

    卡尔森站在客厅里,环顾了一下四周,确认家里再没有别人,从包里拿出几页材料,“关于喏查丹玛嘶的预言一事,我们确实需要埃德斯坦家里的人,在这方面提供一点指导。”

    “我不会占星,”我说,“您可能误会了。”

    “您不妨先看看。”他把材料推过来,我翻开了一页,《关于人们对占星结果的一些心理调查》。

    我一时语塞,那是我去年在学校做过的一份作业,当时出于无知,随便选择了题目,没想到被他们拿到了。

    “我只是略懂皮毛,”我说,“为了写作业临时请教了父亲。想解读大预言家的东西,我这点程度,只怕连他的意思都看不懂。”

    “那没有关系,因为您还会别的,可以补充占星知识方面的欠缺。”他又翻开第二页。

    那是我一个同系的女同学的证明材料,我曾经给她催眠时使用过一次通灵,因为当时她为母亲去世哭得太厉害,那个母亲实在“着急”,要通过我告诉自己女儿,她“还活着”。

    “既然您能联系到一个去世的女人,也可以直接用通灵的方法联系喏查丹玛嘶,不是吗?这样我们可以试试用新的方式解读预言,来自预言家灵魂的亲自解释!”他眼睛发亮,为自己的“创意”洋洋自得。

    “那样的话,信息不会准确的,因为我欠缺足够的占星专业性。”

    “没关系!我们会邀请其他占星师来辅助。”

    我明白了,他是有备而来。

    仿佛很高兴这些材料堵住了我的借口,卡尔森悠闲地合上那几页纸,放回包里,自顾坐了下来,重新打量我,“您应该不会像埃德斯坦先生一样,要告诉我您也在希拇萊的部门供职,无法分|裑吧?”

    “我还在上学。”我去敲敲厨房门。

    “麻烦帮我准备两杯茶。”我对鲁丝说。

    卡尔森见我把茶端上来,语气更加温和了,“这种事,也可以算做您毕业前的实习嘛,有这样一段经历,将来想到宣传部供职也不是什么难事。这可比到战地医院做前线心理医生,或者到精神病院工作强多了,不是吗?”

    卡尔森自己往杯子里放了块糖,拿小勺子叮叮当当搅着。“不着急,您慢慢考虑。”

    话说得好听,人却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绝对是趁父亲和阿尔伯特都不在,故意找了这个时间来的。

    一个灵感到来了。

    “有些事只能选择告诉您了。”我长长叹了一声。

    我把鲁丝叫出来,让她上楼上的房间里,关上門。又拉好窗帘,检查要客厅门。然后到自己包里,把沃里斯送的水晶拿出来,放在卡尔森面前。他有点懵了,呆呆地注视水晶。

    “很好,就这样凝视,看有没有什么感觉。”

    他猛然从呆滞中醒来,“我?没有任何感觉。”

    “但我有,”我说,“我凝视水晶时,意念力就能和水晶沟通。它经常向我展示它的出产地,一处雪山。”

    “所以您拥有足够的天赋,不是吗?”

    “对,天赋,您也明白天赋的重要。但是灵性的世界是巨大的,有各种灵魂,高等的光辉至极,像神圣的天使和大师。也有平庸普通的,是普通人死亡以后的灵魂。还有低级的,在黑暗中统治和被统治的,就是魔鬼。而我的天赋,充其量只是和普通人的灵魂沟通一下,像喏查丹玛嘶这种等级的大师,和他沟通是需要一定条件的。”

    “那是什么条件?”卡尔森追问,但马上他似乎就意识到自己失去了谈话的主动权,有些不高兴,故意放缓语调,“依我看,您可以选择跟谁沟通。如果是另一个同学被您催眠,您只怕也能联系上他们的去世先人。”

    “那正是普通灵魂和大师的区别!”我说。别以为把话题扯开,我就拉不回来了。

    “像喏查丹玛嘶那样的大师,他的灵魂在灵界是处于最高等级的。虽然在世时,他受到宗教裁判所的管制,但是到了灵的世界,现世的一切权力都烟消云散,灵魂力量才是最重要的。不管是什么裁判所,那些人死去以后,只能成为一个最普通灵魂,——如果不是下地狱的话。而大师的灵魂,则会自由自在,自主选择与谁沟通。”

    他脸色有些蜡白,似乎自动把自己代入裁判所的角色了。

    “您以为我不希望联系到一个大师?”我语带讽刺,“那会是任何人的荣幸。但有些事,并非只要‘愿意’能做到的,要量力而行。”

    “不,这不公平!”他说,“那个……圣|經里说,凡寻找的人必寻见,凡敲门的门就会开。您肯定哪里说得不对,灵界不会这样不公平。”

    “您是糊涂了吧,卡尔森先生?第三帝国早就不把您说的那本书奉为神圣的了。”

    他那有些麻点的脸一红。像他这样的中年人,小时候都是看着圣|經长大的。紧急关头,儿童时的功课都拉出来用上了。

    “但道理应该是类似的……”他嘟囔着,明显气势不足了。

    “我明白您的意思,”我较为柔和地说,“从理论上、从根本上说,任何人都可以联系到一个大师,难易程度只在于这个人是否敞开,以及大师是否愿意在灵界传授其知识。这就是您所说的‘寻找的必寻见’。所以,哪怕是您,都能与喏查丹玛嘶取得联系,您信吗?只要您足够努力。”

    卡尔森张着嘴,大概没想到事情落到了他头上。

    “首先您要学习冥想,同时学会占星。否则就算找到了大师,和他也没有共同语言。在灵界,传递的是‘思想’,如果您的思想和他没有共同之处,根本‘听’不懂他的话。其次,有的大师就算能够沟通了,也会故意不联系一段时间,为考验这个人的诚意。这样算下来,要满足条件,起码要十年训练时间。”

    “可是,可是……”他原本叠起来的双腿放回了正常的位置,双手抓着膝盖的裤子。

    “我不是想为难您,请放心。”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我在安慰他。“瞧,我只是告诉您,虽然每个人都能把门敲开,但是需要时间。这一点在灵界不算什么,因为灵界是没有时间的。——这一点您看起来并不清楚,不过现在应该知道了。这就是为什么有些死去的人,灵魂滞留在一栋房子里几百年,因为他们感觉不到时间的改变。可是您的任务,却没有这么多时间来浪费,对不对?”

    他点点头,相当沮丧,“不是我的任务,是戈培尔博士的要求啊。”他甚至开始抱怨老板了。

    “但以上这些,都还不是最主要的原因,有一个更加不可逾越的障碍,才是我没有办法沟通喏查丹玛嘶的关键。”

    他没有说话,但眼睛紧张地盯着我,在等我说出答案。

    “思想的壁垒。”

    “不,不……您不是会一些占星吗?思想上有共同语言呀。”

    “我说的是更重大的壁垒,或者我们可以称之为‘情感的壁垒’,”我沉下语气,“喏查丹玛嘶是法国人,而我,是德国人。”

    法国和德国现在是什么关系,还有不清楚的吗?

    他呆呆注视我。

    “一个活着的人,哪怕是尤汰人,我们可以把他抓起来,关在屋子里让他做事。但是灵魂,是没有办法强迫的。任何灵界联系,都只能建立在两厢情愿的基础上。灵魂的世界是自由的,没有压迫。所以——”

    “所以,所以……諾查丹玛嘶他——”卡尔森嘴唇抖了起来。

    “没错!諾查丹玛嘶是犹、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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