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花惊初如临大敌,立刻朝四周望去。

    这片草地在堤坝的斜坡上,旁边长着几棵歪脖子柳树,柳树下偶尔路过几个男青年,但没瞧见贾钰的身影。可就在她想长舒一口气的时候,突然听到身后传来“袅袅,你是在找我吗”的声音,整个人寒毛都立起来了!

    她立刻转头:“啊,这。”

    贾钰打扮的比往日成熟稳重了许多。一袭浅蓝色长衫,中间腰封是白玉镶黄玉柳叶纹。外面搭了一件浅绿色的敞怀短襟,短襟两侧用深绿色带子固定,风一吹,短襟宽松滑动却无法挣脱系带儿的束缚,自有一派风流。

    当然,最令她惊讶的是——这家伙竟然把一直挂脖子上的漏窟窿的、金猪长命锁取下来了!似是意识到的自己的目光在他胸前扫射,贾钰解释了一下。

    他道:“三年前科考失败,在下一蹶不振,不仅让阿爷爹爹、阿姐担心,还让袅袅你受牵连一直活在愧疚中。所以我向长辈立誓,今年通过科考入朝为官,届时……”说到这儿,他那湿漉漉小鹿眼睛看过来:“他们会为你我订婚。”

    “噗!”花惊初真是庆幸自己嘴里没喝茶,不然一定都喷到了他脸上。她真是诚惶诚恐,看见他就像看见一尊大佛。

    可崔蚌道:“你们小辈自己去玩吧,让我清净一会儿。”

    “好的,大伯母。”贾钰将带来的礼品放在毛毯上,还伸出一只手想要来拉她,被她躲开了。他笑笑,不在意的伸回手。

    花惊初:“……”

    (好家伙,称呼换得这么快)

    本来心情很不好,但看见旁边陈宝珠身侧也站了个人,心情瞬间大好。

    那人衣着华贵,看上去就话少,一脸严肃。身高比陈宝珠高了两个头,但应该是文臣比较削瘦。此时男子正将手中的字画递给她,而宝珠最是拿这种酸秀才没办法。她当着崔蚌的面不好发作,可对方清冷话少又聊不到一起去。拿着画卷的一端,撒手也不是,放手也不是,反倒扭扭捏捏像是娇羞一样。而对方还误解了她的意思,清冷的脸上竟有了一丝绯红。

    完了,误会更深了!

    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陈宝珠扭头看来。两人对视一下,花惊初瞬间发出爆笑:“哈哈哈哈!”而宝珠则愤怒的咬牙切齿:“花袅袅,你等着!”

    贾钰道:“宝珠姐姐,似乎很生气?”

    花惊初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没事,她只是害羞。”

    贾钰心中突的一跳,仍不住反问道:“那袅袅你也是害羞嘛?”

    花惊初的笑容立马僵在了脸上。难道这就是,回旋镖扎中了我自己?赶紧摆手道:“不不不,我只是……我只是……”

    贾钰站在她旁边,比她高很多。看着她一脸慌乱的咬唇,还有思索如何回答的懊恼样子,突然觉得好可爱。

    众人面前,他一直是个乖巧听话的小辈,阿爷也好、姐姐也好,总是用一种溺爱的目光看着他。他之前不喜欢这种目光,觉得像是看傻子、像是看没长大的孩子,而他已经及冠了,已经度过了荒诞又放荡的三年。可现在,他突然意识到——此时自己的目光也是“溺爱”吧?因为袅袅真可爱,让他想要亲近。贾钰有点理解阿爷和姐姐了,也发自内心觉得温暖。

    贾钰:“真好。”

    花惊初:“什么真好?”

    贾钰糯叽叽开口:“今日阳光真好。”

    花惊初歪头:“啊?”

    ——

    两人漫步在堤坝上,也没什么话。

    她是搞不懂,贾钰这个小子怎么突然变了性子,竟然想要和自己提亲?安国公府,是朱紫国第一大世家,这种世家的嫡长孙……

    竟然会找上她?

    贾钰:“袅袅,我折柳给你。”

    “哦。”花惊初敷衍的点了点头。

    贾钰离去,她蔫了吧唧蹲在地上揪草毛。等着等着,没等回贾钰,倒是等到了一个女子。视线内先出现了一双金丝绣凤凰锦鞋,衣摆泛着光显然是冰蚕丝质地,仰头往上看,腰间挂了一块红玉吊饰。明艳动人的脸庞,不知是受了什么打击,神情有些失魂落魄。

    她道:“袅袅,借一步说话?”

    “锦尘,你怎么……”话说到半截,便被拎起来。花惊初将手中揪的一把草芽丢掉,拍了拍手:“发生什么了?”

    红玉是身份的象征,面前的女子就是朱紫国唯一的皇室子嗣,宋锦尘。她的神情十分忧虑,只简短解释了一下:“我有事拜托你。”

    花惊初指了指一旁:“走吧,去巷子里说。”巷内无人,百姓现在大多聚在堤岸两侧和郊区,城中心空旷了不少。到了巷子深处,花惊初开口:“现在安全了,不会有人听到。说吧,拜托我什么事。”

    “是这样……”

    宋锦尘简单的说了一下龙舟上的事情,脸颊右侧未消褪的红肿证实了她的说法。她痛斥自己的父亲,说着说着便趴到她肩头痛哭,哽咽着:“袅袅,我不想嫁给云皓渊。”

    花惊初听着,心中五味杂陈。她是怜悯她的,但这种怜悯掩盖不住内心深处的警觉。所以,她一边拍着她的后背安慰,一边冷静道:“那么,你想拜托我什么?”

    “杀了他。”

    冰冷的三个字从她口中吐出,宋锦尘抬眸,那双深褐色的双眸里并无泪水,甚至眼眶都未红,只闪烁着残酷冷血的光。

    她一字一句道:“我想让他死。”

    花惊初呆住。

    她们之间这种对话不是第一次了。

    大多数时候,宋锦尘只是倾诉方并不会真的委托她下杀手,仅仅需要她充当一个聆听者。几天后,邺城自然会传出有人死于非命或意外的消息。这种默契,这种血淋淋的残酷,维系了她们之间多年的友谊。

    巷子旁边一户人家种了棵高大的桃树,就遮盖在她们头顶。风一吹,桃花纷纷扬扬落下就像下了一场粉色的雨。

    “你要谁死?”

    花惊初直视她的眸子,不等对面的她张开如血般殷红的唇瓣,紧接着平静道:“是国王宋明,还是云皓渊。”肯定句,没有任何起伏的语气。

    肉眼可见,宋锦尘听完这句话神情错愕了一下。

    “你疯了吗!”

    宋锦尘瞳孔紧缩,深褐色的眸中瞬间被一股名叫恐惧的情愫充斥。她拽着花惊初的衣服,不停拉扯道:“弑父?肯定是云皓渊啊,你在想什么!我想要云皓渊死,他死了,联姻失败,我的地位就能保住!”

    花惊初任由她撕扯自己,直到身上的衣服被撕出了一道口子“滋啦”一声似乎才让她冷静下来。宋锦尘单手扶额在巷内不安地踱步。

    “我不应该来找你,这是个错误!”她呓语着,似乎十分痛苦:“我不应该,不应该,不应该……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夕颜,停下吧。”

    花惊初感到一阵从心底深处涌现的悲凉,看着面前的女子陷入癫狂的样子,发丝凌乱,双目赤红。平日里沉迷在酒肉池林里的明艳美人,此时面色苍白,瞧不见半分体面,只有疯狂和崩坏。

    宋夕颜。

    宋锦尘。

    听到“夕颜”两个字的瞬间,宋锦尘仿佛被按动了什么开关,突然双目呆滞。然后半蹲到地上抱着头,大声尖叫:“啊!啊啊啊!”痛苦的嘶鸣持续了很久,直到宋锦尘突然抽搐了几下。她仿佛死去又活过来似的,从地上站起来,所有的情绪消失,露出一个平静而傲慢的笑容。

    “袅袅,说好不提这个名字的!”撒娇的语气,却无法令人感到亲近。宋锦尘挽了一下发丝道:“也不是想让云皓渊死,我只是想给他一个教训。”

    花惊初知道她恢复正常了。

    十年前皇宫那场大火,埋葬了宋锦尘。

    而十年的光阴,并没有令她改变多少。

    “好。”花惊初轻声道:“那就给他一个教训。”

    宋锦尘笑了,明艳的脸上绽放出一个动人的笑容。神情带着一丝歉意,指着她身上被撕坏了的衣裳道:“袅袅,我把你衣服弄坏了。”说着,解下自己的冰蚕丝外衫,一下披到了她身上还系了个死结:“我想让云皓渊落水,在众人面前出丑,你能做到吗?”

    ——

    “能。”

    “我能。”

    恍惚间,朝前走。

    “小姐!”“小姐!!”

    一声声急促的呼唤传来,花惊初下意识抬头,脑门却“嘭”的一声撞到了树干上。蔓春在旁边惊叫:“小姐,你到底怎么了魂不守舍的!”

    “没事。”花惊初揉了揉撞痛的额头,一直在思考如何执行这个计划。应承了的事情,无论再怎么荒诞都要完成,这是她们之间的约定。

    蔓春很生气:“喊了你半天了,前面有树、前面有树,你就是听不见似的朝前走。”她有点抱怨,也有些气恼。远远望着表小姐和贾钰并排走着,一高一低,门当户对,蔓春心里就不自在。手中的帕子搅在一起,就像是要碾碎什么东西。可她也知道,这不该怨恨任何人,又只能将这种情绪压抑下来。但此时还是忍不住发了火,借着关切的机会,非常恶劣的埋怨道:“耳朵聋了是么,听不见!撞坏了怎么办,撞坏了脑子都要傻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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