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因为曾经害死过一个身着白衣、纯洁如雪般的女孩,所以长大之后,她才会无法抵抗任何穿白衣的人……

    这算是一种赎罪吗?

    花惊初大汗淋漓的坐在石凳上,静静望着天上的一轮圆月。

    春节第四天是“乞巧”,到了晚上大家会去郊外草丛里捉蜘蛛放在盒子里,然后第二天打开看谁的盒子结的网最好看。所以府内的人都默契消失,只留下无光晦暗的庭院,青砖石瓦,寂静得如同墓穴。

    好在,她这一处墓还会来人。

    蔓春揉脖子来送饭,似乎并不知道自己是被袭击了,只觉得是自己偷懒打了瞌睡。跟她道了歉,便去拿宵夜,道:“小姐,婆子丫鬟都跑了,厨房灶台上只有这些。”托盘上是一碟青团凉糕,一碟小咸菜,一双筷子和一杯冒热气的麦茶。

    “蔓春,你跟我这么多年……”

    花惊初接过托盘,随手放在石桌上。府内无人,各个庭院都是暗的,蔓春虽然不是小时候营养不良的豆芽菜了,但月光下仍旧削瘦,看上去孱弱。

    “你后悔吗?”

    从碟子里捏出一块青团,蔓春咬开甜甜的原来是山楂馅儿,她最喜欢吃山楂,觉得好幸运。琉璃剑插在不远处,少女望着月亮似乎有些悲伤。蔓春看到这一幕,突然咬住下唇。无论她们之间是主仆,还是朋友。是家人,还是陌路。此时此刻,她决定将心里话彻底说出来。

    “小姐,曾经我没得选,谈不上后不后悔。谁给我一口饭吃,那我便是谁的狗。所以我当了你十多年的细犬。”

    “嗯。”

    有进步啊。

    花惊初满意的点点头,觉得面前的小丫头长大了。

    邺城风起云涌,她又像儿时一样嗅探到了危险的气味。她已经错过一次了,不能再错第二次。接下来要走的路是一条诡谲莫测的路,蔓春必须送走。

    “我打算过几天,将你送出邺城。”

    “为什么……”

    很意外,小丫头顶嘴了。

    蔓春一脸诧异,她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小姐为何突然提及要把自己送走,她难道做了什么错事,惹小姐不高兴了吗。

    “就这么定了吧。”

    花惊初笑了笑:“还有,这个给你。”

    说着手攥着一物件递过去,对方乖乖伸手接着,但脸上仍然写满不解和惶恐。可东西交出去,对方看清这东西模样的那一刻,情愫瞬间消失,变成了震惊,诧异。蔓春张大了嘴巴,眼睛瞪得溜圆,大惊:“这是!”

    “是金匣子的钥匙。”

    花惊初一脸笑:“以后就交给你了。”

    “金匣子”是未出阁的姑娘、小姐攒嫁妆的一种说法,匠人会提前做好两把钥匙,一把用来日常存钱,另一把用来取钱查账。通常,主人会把金匣子交给贴身丫鬟保管。钥匙视情况,分发给别人或捏在自己手里。

    花惊初寄人篱下,月钱和份例少。这么多年除了书斋刊载画册攒下来的一些,没什么大钱,一直是交给蔓春打理。而此时,她把手中这第二把钥匙交出去。就相当于将整个金匣子给了蔓春。

    日后取用随意,无须再请示主人。

    蔓春愣住:“小姐?”

    小丫头跟在自己身边十余年,从来没讨得什么好。也到时候该给她一些东西,还她自由了。花惊初仍是一脸笑意:“咱们不是说好了,要买一处宅子搬出去住吗?蔓春,你先问着,看看哪里地段合适。不要在邺城,离得越远越好……”

    蔓春沉默着。

    花惊初道:“怎么了,是舍不得?”

    从小在这儿长大,突然要让离开是有些难以接受。但,既然小姐这么信任她,蔓春也不能辜负。她握紧钥匙,摇头:“不是。”然后顿了顿,认真道:“小姐,我过几天就出发。到了就给你写信,尽量快些办妥回来找你。”

    “不急。”

    花惊初捏起盘子里的青团放入嘴里,已经凉了,糯米制成的糕点凉了就不太好吃。可蔓春吃得那么开心,一连塞了几个。艰难咽下去,有点粘嗓子,她咳嗽道:“还有……今日是一年一度的乞巧节,你不要守着我了。”

    “咦,可以么?”

    小丫头眼睛都亮了。

    “嗯。”

    ——

    蔓春走后,这处墓穴便真正意义上,只剩她一人。

    花惊初握紧剑柄,一下将琉璃剑拔出横在膝盖上。明月高悬,风吹发丝飞扬,她弓起手指,用指节弹而歌曰。

    “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

    “道逢乡里人,家中有阿谁?”

    “遥看是君家,松柏冢累累。”

    “兔从狗窦入,雉从梁上飞。”

    唱到最后,忍不住落了几滴热泪。

    后面还有几句但是唱不完了,身后靠近的气息让花惊初立刻知道来了人,赶紧拂袖拭去泪,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白姐姐,出来吧。”

    还是清冷温柔的女低音。

    “袅袅怎只是我?”

    花惊初故意俏皮笑了一下,回答:“今日乞巧,男男女女都去郊区捉蜘蛛了。我这黑漆漆的小院,还会有谁来。”

    一个人影从高墙处落下,白衣、戴遮面纱,头发用一根簪子挽着,是半披发。细看左耳亮闪闪,似乎戴了枚耳珰,而且只有一枚。

    随着黑影靠近,也越来越清晰。并不是纯粹的白衫,外面还多了一层半透明浅蓝色的绉纱。上面绣更深一层颜色的深蓝兰花绣纹,渐变而灵动。

    花惊初无数次感慨,白苏烟就是一棵高大圣洁的月桂树。她之所以被吸引,也是白苏烟身上这股雌雄莫辨的气息,优雅又神秘。

    “袅袅,我来赴约了。”

    “那就请白老师多多指教啦。”

    苦逼的训练正式开始,花惊初从地上拔起琉璃剑,一下刺了过去。

    夜晚和白日不同。白天光线刺目可以蒙眼睛练习听声辨位、反应力和剑招,但到了晚上一切隐于黑暗,此时此刻,锤炼的是兽性本能。

    这一剑被轻松避开。

    白苏烟侧身,袖中几乎是弹出了一柄软剑。银色的小蛇,迅速缠绕上来嘶嘶吐着蛇信子。这武器实在精巧,花惊初躲闪不及,还是白姐姐及时收回。

    “好厉害!”

    忍不住变成星星眼。

    “小把戏。”

    白苏烟抬起手掩在嘴边咳嗽了一下。

    可面上装得再怎么淡定,实际上韩陌也无法抗拒女孩半是崇拜、半是憧憬的目光啊,他面上一热感到有些喉咙干渴,目光躲闪,无法与之直视。

    花惊初感慨于世上竟有如此能工巧匠,塑造出这种软剑。她从小被寄养在将军府,一直对兵法、武器这种东西感兴趣,忍不住将知道的东西全数吐出:“听闻风月太子有两把剑,一把硬长剑名唤重纹,镶金边泛流光。一把软剑名唤绕指,如银蛇小细而韧。对,画上软剑就和这把有点类似,实在是精妙!”

    是不是她看花眼了。

    白姐姐似乎愣了一下,有片刻的慌乱。

    白苏烟:“嗯,这软剑……”

    花惊初挑眉,一下凑近了,踮脚,压低声音附耳道:“是不是?”

    白苏烟测过脸,声音都沙哑了:“是什么。”

    很少见到白姐姐有如此慌乱的一面,就好像是狸猫被踩住了尾巴。花惊初心里好得意,其实也没什么可隐瞒的。她早就知道了。

    “白姐姐,其实我早就知道了你的身份。”

    这句话一出,韩陌整个人紧绷。心口处扑通扑通狂跳,她已经知道了?不可能。慌乱一秒后冷静下来,他行事作风最为谨慎,知道他是风月太子的仅有几人。而这几人口封严,绝不可能对外泄露。再加上,如果她真的知晓身份,怕是不会再像这样毫无防备的模样接近。内心苦笑了一下,面上却装什么都不清楚,淡淡反问道:“袅袅,知道了我的身份?”

    “对啊。”

    花惊初得意极了。声音忍不住的雀跃,带了一丝调侃道:“白姐姐,是风月的细作。”其实第一次在靶场见面的时候,陈宝珠他们几个说白苏烟是间谍那一刻,花惊初就有所怀疑。后来第二次皇宫遇见,她彻底确认这一点。可是即便如此,这些与她无关,她只是单纯欣赏、并被吸引,想和白姐姐结交。

    韩陌心里笑了。

    吾妻聪慧,但不太多。

    故意装出一副为难和惊讶的样子,白苏烟的遮面纱晃动,压低声音道:“袅袅既然知道了,那不怕吗。”

    “不怕啊。”

    花惊初晃了晃小脑袋。

    她巴不得多见几次白姐姐,怎么可能怕。

    继续装,白苏烟一下伸开双臂,将她整个人揽入怀中抱着。桃花散化作的欲念熏香再一次让他心生恍惚,不过韩陌甘之如饴。

    白苏烟:“袅袅,谢谢你替我保守这个秘密。”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嘛。”

    花惊初拍了拍她的后背,安慰着。

    对方将自己抱得更紧了,练剑穿得单薄,她身材又丰腴相当于整个人贴在了白苏烟身上,有点不好意思。白姐姐胸前平平的,挤压着倒不会痛,可她还是觉得气氛有点令人上头。

    “白、白姐姐。”

    脸羞得通红,花惊初结巴:“我、我快喘不上气了。”

    韩陌此时哪里听得到。那日酒楼,一晌贪欢。他食髓知味早就对她多了一些不纯洁的念头,而此刻软香在怀,几乎快控制不住了。

    花惊初又嘤咛一声:“白姐姐!”

    这次声音大了点,白苏烟终于有反应了。

    松开她,白苏烟咳嗽一声理了理自己的衣裳,恢复了往日的清冷。声音淡淡道:“袅袅,那继续吧。距离剑术比赛还有十余日,从今日起,我每天晚上都回来这里授课。你一定要听好,记好。”

    “嗯!”

    花惊初秒变星星眼。

    白姐姐好帅哦,白姐姐好厉害!

    韩陌:……

    (吾妻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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