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晓这一切,我心中大惊,但面上却不能表现分毫。”

    郭奉啸叹气。

    “和谈的队伍中,朱东那边有一半是风月城的人。他们说着风月的话,以为我听不懂。朱西那边也有一半是西殇的人,他们的语言更为晦涩,还刻意掺杂了俚语和土话,也以为我听不懂。风月还避讳一点,西殇几乎是毫不遮掩的在我面前讨论,如何表面答应和谈,然后立刻翻脸杀死使臣……”

    “两个大国仗着自己的势力,已经将朱紫当成了砧板上的鱼肉。我在得知真相后,一直找机会和镇远军联系,但几次都被人拦了下来。无奈,终于在和谈当天才有机会和你爹娘接触。”

    花惊初仔细听着,不知不觉间冷汗从额角流了下来。如果这一切是真的,那当年就不仅是东潭郡一个郡县的事,而是灭国。但既然没发展到这个地步,一定是后来有了什么转机。

    陈海手指在祭台上一下一下有规律的敲着,发出“哒哒哒”的声响。这间不隔音的密室周围又有人来回走动,但他们对话的内容,她已经完全听不清了。脑内只有如同寺庙用来计时的“哒哒”敲钟声,还有郭奉啸低沉、柔和的嗓音。

    “然而,和谈当天……”

    郭奉啸开始陷入回忆。

    “和谈当天,地点约在东潭郡县城内最高的一座阁楼内,阁楼下有重兵把守。我提前整理好笔墨书纸,在去之前通过驿站的马夫给军营捎了信儿。然后便随着朱东、朱西派来的使臣一同上楼。”

    “我至今都记得,那是个用金银珠宝和钻石玛瑙装扮的阁楼。你知道的,咱们朱紫人喜欢用这些繁杂的饰物来彰显自己的强大……但这样,却更成了风月和西殇眼中的肥肉。我看到那些使臣的眼睛已经在放光了。”

    “一切已准备就绪,坐在主座上的是邺城派来主持和谈的人,是个穿黑衣服,很健硕的男子,因为他露出来的手背上是常年锻炼才有的蚯蚓一样凸起的血管。”

    “……”

    “左边是朱东(风月一派),右边是朱西(西殇一派)。我原本以为今日和谈已成死局,只要双方和谈失败,战争被挑起来……便再没寰转余地。可没想到,正式交涉过程中,风月一派的几人突然临阵倒戈杀死自己那一方的使臣,并投降,无条件同意朱西的条款。”

    花惊初惊讶:“叛徒?”

    没有其他解释。既然是双雄争霸,那风月城渗透朱东并参与和谈一定早做准备。怎么会出现杀死自己使臣,临阵倒戈这种事!

    “是,他们那边出了叛徒。”

    郭奉啸目光变得犀利,声音严肃道:“场面一片混乱,我趁乱想离开。西殇那边吃尽了红利,正沾沾自喜在和谈书上签字。然而就是这个时候……”

    “怎么了。”

    “屠城发生了。”

    “嗯?”

    “那个来自邺城,主持和谈的男人。一开始的目的就不是为了这场虚伪的聚会,他从怀中掏出一块红色镶金玉珏,第一句话便是,关城门!”

    花惊初微愣,她忍不住脱口而出:“那块红色镶金玉珏,是玉玺!朱紫国并非对一切毫无察觉,而是早已知道双方的阴谋来了一招黄雀在后?”

    “可这正是‘瘟疫’的开始……”

    郭奉啸痛苦的闭上了眼睛;“关城门,将士一呼百应。而我后来才知道,东潭郡早已埋伏了来自邺城的一支精锐部队。可我那封信,可我那封托马夫带去镇远军的信,竟成了一道暗雷!你爹娘率兵支援,整只镇远军进入东潭郡城。他们围在高楼之下,又有人围着他们。立刻各方势力乱作一团。”

    “我不该寄那封信!”

    郭奉啸眼角留下眼泪,痛苦的抱住头大吼。她从未见见过老师如此的模样,那个不学无术的夫子,那个总是笑盈盈拿着戒尺打人手心的夫子,此时痛苦悲鸣着,恨不得一头撞死在地上。额角已经渗出了血。

    “郭祭酒!”

    她忍不住阻拦。

    但陈海的银枪突然一下拦在了她身前。他们对视,陈海的目光带着同样的痛苦,坚定道:“花二,听他说完。他等着一天已经很久很久了。”

    花惊初无力的跪回地上,点了点头。

    郭奉啸额角是血,仰起头,血顺着颧骨混杂着他的泪,将他两撮儿原本看上去仙风道骨的长眉毛,染成了褐色。

    他恢复了一点冷静,继续道:“那人拿出红玉珏,大喊一声关城门。紧接着站在高楼之上,向士兵下达了命令——人无国,则无家。他说‘东潭郡两千三百人,今日要为举国十五万四千三百人牺牲!世人不会知道你们的名字,世人不会记得发生的事,血与汗将永埋地下。他说。屠城!”

    “屠城!”

    “屠城!!”

    郭奉啸睚眦目裂,突然抬起双手抓住她的肩膀剧烈摇晃:“血,全是血!一声令下,立刻遍地哀嚎。那人杀了风月的人,又杀了西殇的人。双目赤红的举刀走向我,但就在这时,高楼下的一声呼喊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那是你娘的声音。”

    “我逃过一劫,吓得屁滚尿流。终于找了机会,从三楼那跳了下去,噗通摔在稻草车内,上边的士兵只觉得我摔死了,却不知道我只是晕了。”

    “后来……”

    郭奉啸彻底平静下来。

    甚至更准确说,他变得一脸死寂。

    “所有人都死了。”

    “等我醒来,已经是黑天。不知道是第二个黑天,还是第三个黑天……月夜之下,寂静得只有不知名的动物啃食尸体的声音。我尝试着去找你爹娘,但太黑了,我太害怕了。像我这样胆小的人,总知道哪里有狗洞可以钻……连夜逃跑,头也不回。身后那座城,已经变成了一座死城。”

    郭奉啸像个孩子一样蜷缩,将头枕在了花惊初的腿上。抽泣着,声音哽咽的抱住胳膊不停揉搓,好像他又回到了那个阴冷的夜晚。

    “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

    这个故事实在是太惊人,她已经听得有些麻木了。情感上无法做出反应,身体也木讷的呆呆跪着。她不知道自己做出什么样的反应才是对的,她应该一起哭吗?

    花惊初笑了下:“所以,杀死我爹娘的……”

    陈海叹气,打断了她:“花二,有些事不要说出口。”

    好像突然明白了一切。

    她声音坚定:“东潭郡根本没有瘟疫,瘟疫只是屠城的借口。”

    陈海又打断了一次,语气更重了:“花二!”

    “不。”她偏要说,而且她终于好像有了反应。那是从心中涌现出来的愤怒,和强烈的背叛;“陈海。”她叫了他的全名:“所以,你之所以连胜三级成为了将军府的骠骑大将军,是因为我爹娘的死!是为了堵嘴,是为了封口!而你接受了?”

    她好痛苦:“为什么?”

    “为什么,死的不是你的兄弟吗?”

    “难道他们就该死?”

    陈海拿起手中的枪,目光闪躲的避开了她的目光:“屠城命令下了之后,你爹娘是自杀,还是他杀……谁也不知道!”他皱眉,身体似乎站不稳摇晃了几下,全靠双手抓着的那一杆插在地上的枪,才不至于摔倒。

    他说:“袅袅,你复仇吧。”

    说完刚才还怒吼着“是自杀还是他杀,谁也不知道”的这个男人,突然像是抽了全部力气,跪倒在地上,将手中的银枪双手递了上来。

    什么意思。

    我的复仇,就是用枪杀了你么?

    “可笑!”

    花惊初突然大笑,她一下推开银枪。枪“当啷”一声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激起陈海和郭奉啸同时抬头,他们注视着跪在祭台下的这个女孩。

    香烛白烟袅袅,仿佛从木牌上飞出的魂魄。女孩闭上眼睛,她用一种痛苦又愉悦的神情,贪婪吸食死人的魂灵。

    她开口,声音平静又绝望。

    “这十多年是为了什么。”

    “杀死我爹娘的,是我爹娘守护的。”

    “我苦苦追求的真相,是被你们很早便知晓的。”

    “可笑,可笑……”

    跌跌撞撞从地上站起来,膝盖早就跪麻了,没有任何知觉。不过刚好,她现在什么都不想听,什么都不想看……她也想麻木下去。

    走到原本有一处缝隙的地方,却看不到光,也看不到门。花惊初抬腿就是一脚,“咣”踹上去。哎嘿,竟然出现了光,也出现了门。

    木制齿轮“咔哒咔哒”转动的声音,她脸上带着笑意,身体却仿若幽灵一般毫无知觉的飘了出去。出去的时候还吓到了一个丫鬟,她故意做鬼脸,扒眼皮、吐舌头,吓唬她。看见丫鬟吓得摔倒又爬起来“啊啊啊”大叫着跑出去,心里畅快不少。“哈哈哈哈哈哈……”花惊初笑着笑着,就流了泪。

    回到房间,什么都不想干。

    抱着被子躺在床上,没点灯,推开的门大敞着被风拽着像荡秋千一样玩发出晃动的“吱嘎”声。她瞪大眼睛,觉得自己好像死了。

    就在这时听到一句声音。

    “如约而至。”

    这声音清冷又冷冽,带着他独有的气息。一个黑影从她身上压了下来,如同鬼魅般突然出现。修长白皙、骨骼分明的手,将她眼角的泪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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