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感冒折腾了一周算是好了,但苏榶的情况却越来越糟糕。

    她失眠的症状加重了,也没有进食的欲望。

    每天浑浑噩噩,不愿再出门,反应也开始变得迟钝,有时候许应冬就在她耳边说话,她也要过了一好会儿,才后知后觉意识到,然后眼神茫然地看向他,问:“你刚刚跟我说什么了吗?”

    她半夜做梦也变得频繁,好几次从梦中惊醒过来崩溃得大哭。

    而每当这种时候,许应冬也会跟着惊醒,起初还会面色紧张地问她怎么了,后面几乎是已经形成条件反射,困得眼睛睁不开,也下意识地将她抱进怀里安抚。

    那段日子,许应冬没有一晚是安稳睡到天亮的,然后白天又跟往常一样去酒馆,忙起来时脚不沾地,只偶尔得闲,才会在酒馆的休息间眯上一会儿。

    后来,他们渐渐开始有了争吵。

    更确切的说,是苏榶单方面的无理取闹。

    她变得敏感多疑,情绪也反复无常,哪怕一点点小事,都让她暴跳如雷或者崩溃绝望,也因此说过许多犀利过分的话语。

    而夜深复盘回忆起,她又会陷入自责而崩溃大哭。

    如此循环往复,许应冬迁就她,哄着她,耐心几乎是发挥到了极致。

    于是他们的日常逐渐变成了,苏榶发脾气,他哄,哄好了,下一个爆发点又来了。

    他几乎无时无刻不在承受苏榶情绪的辐射。

    甚至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也开始变得沉默了。

    某次何成无意问他是不是最近发生了什么事。

    他下意识捏眉心,“为什么这么问?”

    何成笑:“就随便问问,看你最近老不在状态,也不爱说话,还以为是出什么事了。”

    许应冬捏眉心的动作猛的顿住,也就在这一刻,他才突然意识到这个问题。

    回想这段时间苏榶毫无征兆的情绪变化,他问何成:“一个人突然情绪变化很大,是因为什么?”

    “受了刺激吧。”何成没心没肺道,“我看电视里都这么演的,咋了哥,你不会真遇上啥事了吧?话说苏榶最近怎么没见着她了?”

    “没事,”许应冬摇摇头,“她感冒才好,抵抗力还没恢复,在家再养几天。”

    何成没在意,回了声哦。

    -

    日子就在这样鸡飞狗跳的日常里一天一天过,眼看还有小半个月才跨年,线上线下却都已经开始渲染新年的气氛了,晚上出门,满大街的彩灯。

    而海镇最冷的一段时间,苏榶情况恶化,症状开始交替出现。

    明明上一刻还处在轻躁狂的欢愉里,下一秒就被推下抑郁的深渊,一会笑一会哭。

    有时候一天能出现好几次躁郁更替,甚至严重时,两种症状同时存在,易躁易怒,又易悲易伤。

    药物在这时候,已经起不了任何作用,它们被原封不动地放在楼上房间的床头。

    苏榶搬了回去。

    她知道许应冬被她影响了。

    有次半夜惊醒,他将她哄睡后,独自起身,去院子里抽了一根又一根的烟。

    许应冬没有烟瘾,她听他提过,只有压力大或者太累的时候,才会忍不住抽烟分散注意力。

    所以她终究还是让他有了负担。

    苏榶知道自己很折腾,可她控制不住自己。

    大脑的过滤器彷佛已经失效,她的言语和行为不再经过任何的筛选程序,如尖刀利刃一般,径直冲向对面的人。

    哪怕这个人对她多么耐心,多么疼爱,又多么重要。

    而最严重的一次,许应冬也终于没能忍受住。

    事情说来简单但也猝不及防,苏榶进入躁狂,兴致勃勃,思绪也跟着跳跃,因为看到电视里的广告,购物欲横生,拿了手机选得正起劲时,院外大门被人推开,动静比平时大。

    她出去看了眼,发现是许应冬,于是粘上去,问他手机上的包是买蓝色还是粉色,过一会儿又挑出一张鞋的照片,问他喜欢哪个颜色。

    许应冬一路拨着电话回来,见对面迟迟不接通,他眼神有些急,但依然抽空回应了她:“都好看。”

    “可是你都没看!”苏榶没发现他神色不对,追着他的身影进屋,继续絮絮叨叨,“我还看了一家店的衣服,他们家有情侣款的卫衣,你是喜欢圆领的还是带帽的?要不都买了。T恤也有,这个适合你,这个适合我,你觉得呢?”

    许应冬回房换了身出行的衣服,没顾得上回她的话,注意力一直在手机页面上。

    苏榶意识到他的敷衍,当即脸色一沉,脾气顺着就上来,绕到男人跟前问他是不是觉得她烦了。

    换做以前,许应冬也就顺着毛哄了,今天他是真的有急事,语气有些无奈。

    他说:“我有点事要出去一趟,等我回来再说行吗?晚上不一定能回来,你自己把门窗关好,有什么事……”

    “不能。”

    苏榶冷眼打断,也不问他要去干嘛,只是将手机递到他跟前,让他选完。

    但许应冬实在没时间陪她闹,换好衣服,正巧一个电话打进来,还没来得及接,被苏榶先一步挂断了。

    于是这通被挂断的电话,成了这次争吵的导火索。

    这是他们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争吵。

    以往的无数次,苏榶因为一点小事发脾气,他都觉得无足轻重。

    可这一次,许应冬的耐心也终于消失殆尽。

    他伸出手,眉眼满是疲倦,“别闹了,手机给我。”

    几乎是毫无征兆的,在他这句话刚落下,苏榶猛一扬手,摔了手机。

    “苏榶!”

    许应冬终于控制不住地冲她发火了,“你到底想干什么!任性了这么久也该够了吧,世界不是只绕着你一个转,我也有自己的工作生活,我也有需要处理的事,你能不能先放过我一会儿?”

    苏榶被他喊得愣了,这是男人第一次用这么不耐烦的语气对她。

    他说的每句话像是电影一样反复重映在苏榶的脑海,沉默后猛烈爆发的语气在此刻幻化成一根看不见的细针,狠狠地扎进她的心脏。

    苏榶的嘴角突然剧烈抽动,胃酸也在这时翻涌得她想吐。

    她用力咬住抽动不止的唇角,极力掩饰的动作因为急促而显得慌乱,但许应冬语落弯腰去捡手机,并未看到这一幕。

    手机屏幕不出所料是碎了。

    他摁亮屏幕确认了下,还能正常使用,刚要起身,倏地听见身前落下一道冷笑。

    苏榶压下了躯体反应,一把拽住他的毛衣领口,垂眸看着他,薄凉的眼神像把刀子一样望进男人的眼底。

    “说我任性?”她说,“你以为你是谁?”

    两个月的朝夕相处让他们足够了解彼此,也足够了解对方最在意的东西。

    就像他们曾经天南海北的聊天,但唯独不会触碰有关两人现实差距的话题。

    苏榶知道,他在意,所以她也特意不去提。

    而此时,受情绪控制的她,偏偏这样往他的心窝子戳。

    许应冬直视她的眼睛,沉默良久,握住勒紧他领口的那只手,缓缓拉开,讽刺地勾了勾唇:“随便吧。”

    人也行,狗也罢,这些都不重要了。

    他累了。

    话音落下,许应冬转身离开。

    苏榶看见他要走,积攒的情绪仿佛空气饱和的气球,在这一刻炸了。

    她呼吸变得急促,寻找支撑的手碰到桌上的物件。

    怒气让她红了眼,几乎下意识的动作,她随便抓起手边的东西,朝男人离开的方向狠狠砸了过去。

    下一秒,硬物撞击的声音在空旷安静的房间里荡出回声。

    空气出现刹那的凝固。

    这个动作发生后,苏榶猛然回过神,愣在了原地,男人的背影也在这时顿住,抬了抬受到撞击的左臂,一道红痕赫然出现在上面。

    许应冬站在房间门口,看到墙上的光影慢慢拉长,他落下一声无力的叹息后,走出了房间。

    未再看她一眼。

    苏榶看着他走远的背影消失视野,张了张嘴,吃力地想要喊住他,却发现自己已经发不出声音了。

    愧疚混着眼泪从眼眶里涌出来,把她残留的理智彻底淹没。

    几秒之后,她收回视线,突然发疯似的开始抽打那只手掌,延长的指甲硬生生断裂,她好似察觉不到。

    直到指甲劈裂的疼痛传来,她的意识终于被拉回来,止住了当下的举动。

    当晚又下了场雨,苏榶蜷缩着坐在地板上,神情木然,身上只有薄薄一层针织衫,木雕似的,任由窗外雨点拍打玻璃的声音敲击她耳膜。

    白天指甲断掉那只手上的血已经凝固了,被她自己抽打的手背红印一片,麻木得她已经察觉不到痛。

    苏榶在房间里枯坐了一夜,没有等到许应冬回来。

    雨下了整晚,天空却在第二天早上放晴了。

    天蒙蒙亮,苏榶听见外面“北方老面馒头”的吆喝声,是个中年男人卖的,她吃过,不正宗。

    过一会儿,天再亮一点,她听到隔壁小孩嬉笑的声音。那是个漂亮的小女孩,跟着父母回来探望爷爷奶奶的,很爱笑,一对小酒窝甜甜的。

    很快,天彻底亮了,各种声音开始杂糅,苏榶分辨不出来什么是什么了。

    但不可否认的一点,最近周围开始热闹起来,越来越有人气了。

    因为,快过年了。

    她也该回家了。

    苏榶想。

    在清晨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户落在房间的地板上后,她拨通了苏景承的电话。

    这是这两个月来,她第一次主动拨下这个号码。

    接通的速度极快,对面响起那道久违的温厚嗓音,“糖糖?”

    苏榶抬头望向窗外,声音沙哑:“爸,接我回家吧。”

    她撑不下去了。

    早该回去的。

    她也早该知道,除了葛弋和苏景承,没有人能忍受得了发病的她。

    通话结束,苏榶走出了许应冬的房间,路过落地镜时,她看见了自己的模样。

    很糟糕。

    她下意识地整理头发,可下一秒又停住,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又有什么意义,是她自己非要搞得这么狼狈才肯收场。

    接她的车来得很快。

    离开的时候苏榶什么也没带,手机也留下了。

    唯一的遗憾,只是许应冬依旧没有回来。

    她不想问他去哪了,干什么,也不想吵了,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

    她只想再见见他,不为别的,只为让她好好道个谢,好好道个歉,再……

    好好道个别。

    可惜,这场闹剧没能等到一场谢幕就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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