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贤沉着嘴角,指尖微动,甩开折扇朝自己的方向煽动了几下。接着,长腿退后几步,似在平复内心深处的心绪。

    很快,他不着痕迹的挑动眼睫,语气没有起伏,“好,我知道你不舍得让她死。我也没打算让她偿命。”

    说完,又高深莫测望着我,黑眸沉沉继续道,“话说回来,若不是那晚我送去的药,你们二人岂能这么快重归于好,如今不谢谢我就罢了,反而来我这儿兴师问罪,是不是太过分了!”

    他眉梢擒着一抹淡淡的风情,嘲弄着我和王莽之间的关系。

    我倒是没料到他还敢提那日给我和王莽下情毒的事。

    这辈子给我下那种毒的人,除了孔休,便就是他。

    怪不得两人关系这样好,行事作风都一个样。

    我红着眼,气的上前两步想要给他个耳光。

    王莽手疾眼快地拉扯住我的衣袖,将我的冲动带回,现在的董贤不再是闲云野鹤的普通人,他如今是皇上身侧的红人,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董贤蔑视着我气到绯红的脸,讥讽一笑。

    王莽眸色幽深,挡在我身前,剑眉蹙着,“董贤,要如何才能放了冯无方?”

    董贤遽然笑了下。

    放了?

    这话谁来问他都合理,偏偏从王莽口中说出颇为可笑。求着自己放过情敌?这种行为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董贤意味深长的轻哼一声,丝毫没掩饰自己的嘲弄语气,

    “并非是我抓他,是官府查到了冯无方杀害监管大人的证据,这才将他带来问话。”

    这话简直可笑。

    那日明明是他假意威胁监管,威逼利诱让其去暗杀王莽,后监管不明不白的死了。既然王莽已经同冯先生达成联合,就算是冯先生杀了监管,也是他们三人的密谋。

    如今怎可全部推到冯先生一人身上?

    莫非董贤想踢冯先生出局?

    董贤一定知道如今的冯先生便是广戚侯。不管他是否知道冯先生的过去,现在的冯无方已经得到了侯爷的身份。

    他那怎么敢如此放肆,直接去抓一个掩饰身份的侯爷。何况冯先生暗中势力盘根错节,按理来说不会轻易被抓,若不是相信他和王莽又岂能入狱。

    想到这,我暗自决定一定要见冯先生一面,这样才能施法将其救出来。

    “我要去见冯无方。”

    董贤笑了,但却没反对我的探视,视线从王莽身上移开,朝我扫来,顿了片刻便说,“可以,我现在就可以带你去牢狱中见他。”

    董贤邪魅的眼神中说不出的诡异,好似迎接我的是另一个陷阱,可为了冯先生,前方就算是龙潭虎穴,我也得去看看。

    王莽不放心董贤,本想陪我一起去,但城主府忽然来人急报,那人略带惊慌的同王莽走到远处,低声在王莽耳边不知说了什么。

    他原本云淡风轻的脸瞬间凝固,眸光都震动起来。

    显然是发生了什么大乱子。

    王莽很少这样心神不宁,他深深吸了口气,脸色很差的走到我身边,语气坚定的提出要回府邸一趟。

    我也没问发生了什么,只开口让他先去处理自己的事情。

    王莽没有推脱,神色凝重的点点头,脚步匆匆的离开了县衙。

    董贤像是知道什么,对王莽离去的背影轻狂一笑。接着,漂亮的眉目转移到我脸上,眼神中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

    府衙的牢狱建在最偏僻的角落,随着钥匙开动陈旧铁链大门的咔哒声响。

    衙役打开了牢门,董贤领着我,进入了大牢之内。

    这里陈设简陋,墙壁斑驳破败。

    不仅阴暗压抑,暗冷潮湿中带着一股血腥的霉味。昏暗的走廊地面上湿漉漉的,像是做过什么简单的清扫,远处极微弱的一缕日光从墙壁高高小小的窗户透进来,虽沉闷的让人难以呼吸,却将尘埃照的清清楚楚。

    每一个角落都充斥着绝望和挣扎。

    囚犯们或坐或躺,了无生趣的凝视着走过的我们。

    我忍不住捏紧手腕,心跳越来越快,生怕瞧见最难忍受的一幕。

    董贤一路将我领到牢房的最深处,这里更昏暗了。粗糙的木质监牢大门紧锁,隔着木门,我能清楚瞧见里面吊着一个浑身鞭痕的熟悉身影。

    我心底咯噔一声,果然最担忧的事还是发生了……

    男人纤长的手臂被两根粗大的绳结一左一右吊在空中,宽大的衣袖堆叠在一起,露出的白皙肌肤上满是鞭痕。

    凌乱不堪的黑发遮挡住了脸颊,他貌似昏厥,头低垂着,看不清眼睛,只能看见嘴角渗出的血迹。

    血迹已经干涸,顺着修长的颈项一直蔓延到雪白的衣襟前,胸口血迹斑斑,大片大片的像是雪中盛大红莲……

    我记得那件衣衫,那是他昨晚离去时穿着的,干干净净的锦袍上布满血迹和污渍,被抽打的破破烂烂。

    身上一条条密集的鞭痕,触目惊心。

    这个受伤程度,显然是被虐待了一夜……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眸,身子都在颤抖。

    昨日还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会被折磨成这幅模样。

    他真的是冯先生么?

    我扭过头,气愤的呼吸都困难,擦去酸涩心疼的泪,怒不可遏地反手一把擒住了董贤的衣领,激纷道,“这就是你口中协助调查?”

    董贤敢带我来,必然做好我发怒的准备,对我的咆哮丝毫没有反抗,任凭我揪着他华贵的衣衫,将怒气全然发泄在他身上,“谁动的刑!是谁让人动的刑!”

    董贤对上我沁血的眼,没回答我的问题,翘起嘴角,朝牢房扬了扬下巴,冷冷的提醒我,“你能待在这儿的时间有限,不想进去看看他的死活吗?”

    我咬着牙,迫不得已的松开了手,声音发颤道,“打开牢门。”

    董贤冷呵一声,从怀中拿出钥匙,打开了门。

    我几乎是跑到冯先生跟前,双手颤抖,小心的捧起他的脸颊。

    哪个滚蛋竟连他的脸都没放过,脸颊两侧都有几条鞭痕。

    如画的眉眼无力的微阖,面色苍白到极致,近距离一看,才发现他被折磨的浑身是伤,不只鞭痕,就连手指都用了夹棍。

    冯先生呼吸十分微弱,嘴唇上都是隐忍的咬痕,一夜的刑讯磨掉了他半条命去……

    我紧紧抿着嘴唇,咬的嘴唇发白,转头瞪着走近牢房的董贤,双手紧握成拳,恨不得杀了他。

    董贤冷漠的朝我一笑,看出了我的心思,闲散的坐在一侧审讯桌旁,哑着声开口,“想动手杀我,来吧……”

    他好似就等着这一刻,甚至嚣张的闭上了眼。

    这幅模样让我在难压抑!

    当真以为我不敢么!

    我没惯着,身上已经漏出杀机。

    身后倏地传来一声轻微的低吟,疲惫的唤着我的名字,“小凤……”

    冯先生醒了。

    我不在理董贤,扭头看冯先生。

    他的腿早已无力支撑身体,只靠手腕那两个绳结吊着。已经被吊了一夜,手腕通红,血脉不通,在这样吊着,恐怕两条胳膊都要废了。

    我只能看出他收了鞭刑和夹棍,不知还有没有别处伤,生怕碰到他伤口,小心地用双臂揽着他的腰身,让他将力量都靠在我的身上,解脱双手的压力。

    他的头无力的搭在我颈窝旁,声线虚弱轻微,语气异常固执,“小凤,别靠我这样近,我……身上很脏……”

    我眼尾一下红了,声音哽咽的更加搂紧他,“冯先生,你如何了?我这就救你出去。”

    他秋水般清澈的眼,如今连睁开的力气都没有,像风中摇摆的柳条,摇摇欲坠。

    我心如刀割,眉眼通红的对上董贤调侃的目光,语气坚决道,“放了他,我要带他出去医治。”

    董贤清润的含笑看我,语调悠然,“他现在和官员被杀案有关,还在调查,怎么可能放了。”

    “你们想杀了他么!在不出去医治,他会死在这里!到时候广戚侯府的人也不会放过你!”

    我满眼敌意的盯着董贤,心想要是他不同意,就算劫牢我也要把冯先生带出去。

    没想到董贤却淡定的同我解释,“刑讯也是调查的一环。”

    我瞳孔紧锁,恨不得将其剥皮抽筋,“屈打成招算什么审讯!”

    董贤盯着浑身是伤的冯无方,唇角弧度渐渐深,口吻含糊道,“放人是不可能的,但我可以让你暂时带他出去医治。”

    董贤的狐狸尾巴漏出来了。

    他果然想要同我谈条件,我紧紧揽住冯先生,阴着连问董贤,“你到底想要什么,怎样才肯放过他?”

    他扯了下唇,不慌不忙的站起身,慢条斯理的走到我身边,笑容轻邪道,“从王莽手中拿到兵权虎符,交给我。”

    原来如此。

    董贤费尽心力不过是害怕王莽影响了替孔休复仇的计划。王莽想为了我留在封地的心思,恐怕董贤早就看出。若王莽不在回去,单凭他一人,无法撼动刘欣的地位。

    他需要拿到王莽手中的兵权,这样就算没了王莽,他也能对抗皇权。

    董贤看我沉默,阴柔的朝我一笑,并不急切,“怎样?答应还是不答应。”

    阴冷的牢房中透着阵阵寒意。

    冯先生低咳两声,我睫毛颤了下,开口道,“你怎么就确定我能拿到?”

    董贤轻笑一声,目光带着调侃,“这世间,王莽最不可能防备的人便是你,若是连你都不行,那便无人能行了。”

    正因如此,我才不能利用王莽的信任,背叛他……

    可冯先生……

    董贤看出我的犹豫,笑吟吟的瞟了眼我肩上的男人,像是想起什么一般,蛊惑人心的声音回荡在牢房中,“王莽若真愿意为了你留在封底,只安心做个城主,那虎符对他就没了用,你这也根本不算是背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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