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5年,2月1日。

    亚克丽丝面无表情擦拭着充满鲜血的剑刃。

    刚才,格雷特·布列多在她面前展示了自己受了多少伤还平安无事甚至用力戳了戳伤口时,她也是这副表情,所以人家就无趣地咂咂嘴走了。

    第一次格雷特·布列多带她上战场的时候,他俩参与的是日耳曼人的阵营,格雷特·布列多参战,她在军营里照顾伤者。听说这个白痴上去就是一顿乱砍,最后受了很多伤。

    军医,就是那个有事撕条布绑伤口,实在不行跳跳舞的人,看了眼格雷特·布列多的伤跳了个舞直接和她说这人没救了,让她早早准备找下个丈夫谋求生活。

    第二天格雷特·布列多继续活蹦乱跳,亚克丽丝决定自己上前线打人——反正她只要弄得脏些也看不出男女性别。

    格雷特·布列多以为自己可以甩掉一个包袱了,但是亚克丽丝浑身是血地重新站到他面前。

    “别那样看我,都是别人的血。”

    她很意外地适应尸体,适应鲜血,适应战场。

    她没问为什么他能一次次快速愈合伤口,他没问为什么她能够受伤不流血。

    格雷特·布列多辗转多处部落,只要有仗打,他就去哪里,他无所谓为谁打,他只是单纯地沉浸在战争中。

    亚克丽丝问过他一次,为什么那么热衷战场。

    “鲜血能让人忘记一切。”

    他说。

    这一年,朱特部落的首领亨吉斯特和不列颠国王沃蒂格恩最终一战,胜利的一方会统治这片大陆。

    “明天就要打最后一仗了,短时间内,这里就再没有有趣的事情了。”格雷特·布列多盘腿坐在火堆旁,露出落寞的神情。

    亚克丽丝看向他,因常年参与战争他很久没有剪发,银色的头发已经垂落在了肩头。

    “那你打算做什么。”

    格雷特·布列多绿色的眼眸在黑夜中像极了恶狼,他嘴角微微翘起,看着亚克丽丝意有所指,“……不如研究研究人体。”

    “……”亚克丽丝闭上眼睛靠在树干前,“听着挺没意思的。”

    近年来日耳曼人的入侵从紊乱变为了统,原始的战争,亨吉斯特为了赢得宝座在军队中投入了大量的长剑,不列颠国王沃蒂格恩在位国库空虚,听说为了讨好新任的年轻王后,更是大量挥霍金银珠宝。

    亨吉斯特的队伍一下子冲破了都城可怜的守军,长剑使得他们更加容易刺破敌人脆弱的铠甲、击穿敌人的胸膛。

    振聋发聩的叫喊声,蔓延的鲜红,亚克丽丝利落地挥剑、挡格、移动、翻滚、再次挥剑,红色的液体不断再次溅在脸上——很快众人在尸堆中冲进了皇宫。

    穿过四处逃散的侍从,寝宫内年轻的皇后穿着华服在殿内兴高采烈地跳舞,空气中弥漫着古怪的味道。

    亨吉斯特的队伍停了下来,就在这一刻无数只箭从殿后朝着亨吉斯特队伍射来,士兵们纷纷举起盾牌——但是很明显士兵的动作迟缓了许多,甚至有些士兵只是愣在了原地脸上露出了诡异的喜悦——于是,倒下了一片尸体。

    亚克丽丝皱起眉头视线再次转向台阶上那个奇怪的女人。

    妖异穿着的年轻王后面朝敌军丝毫不慌,但是她的视线扫过对面一处时明显停顿了下来。接着从她身后射出的箭雨更多而密集在一处——亚克丽丝和格雷特·布列多身处之地。

    亚克丽丝看到一根箭从诡异的角度穿过了格雷特·布列多的防御直直射向了他,身体不知被谁猛地推了一下——她冲上去挡在了格雷特·布列多身前。

    “?!”

    格雷特·布列多下意识地抓住了她的双臂防止她倒下。

    亚克丽丝看着自己胸口的箭下并没有渗出血来,开口就道,

    “我……”

    格雷特·布列多见亚克丽丝脆弱的样子,露出疑惑的表情,

    “……你怎么了?”

    “?”

    格雷特·布列多皱起了银灰色的眉毛,

    “我看不到你的信息。”

    亚克丽丝再次张开了嘴巴,没有血涌上来,但是她说不出话。

    痛——

    她抓紧了胸前箭插的地方。

    怎么会,自己不是不伤不死没有知觉的怪物吗——

    一支流箭又向格雷特·布列多射了过来,他的手上突然多了一把人身等高的镰刀将箭劈成了两半。

    下一瞬间,格雷特·布列多手上的镰刀变成了一根长箭,射穿了台上那个穿着怪异的女人。

    那漫天的箭雨一下子失去了指挥,尚迷糊的日耳曼士兵们因为高台上的敌对领袖倒下,士气突然暴涨,一齐冲了上去,宽阔的台阶下立刻空了出来。

    没有人注意倒下的王后胸前消失的箭羽。

    亚克丽丝看到王后的胸前突然升起了一连串画面,仔细看,那些画面上居然都是围绕着同一个女子展开,正是她许久没见的艾玛。

    “455年2月10日21:01,艾玛·高斯特将多处创伤死于大出血。”

    格雷特·布列多突然念叨了起来,

    “无特别备注。”

    格雷特·布列多冷着脸对怀里的亚克丽丝道,“你不用帮我挡的。”

    亚克丽丝徒劳地张开了嘴巴——不是我想挡,我控制不住自己。

    格雷特·布列多的手上又出现了那把宽大的镰刀。

    “让我划一下。”

    不等亚克丽丝点头,格雷特·布列多已经下去了手,伤口处并没有渗出血,也没有像艾玛那样浮现出一串的画面。

    “哈哈哈哈——”格雷特·布列多那双绿色的眼睛里泛起了十足的欣喜,“没有记录的人,缺少剧本的人,原来真的存在。”

    亚克丽丝艰难而努力地想问对方在说什么,但是疼痛感淹没了她的知觉,她的眼前很快开始变成血色。

    在彻底闭上眼睛之前她模糊地听到格雷特·布列多头一次对她温柔地说道,

    “不要害怕,你会对我有很大的用处。”

    “这只是个开始。”

    亚克丽丝闭着眼睛两手因绑着丝线而悬空,她的脚下有许许多多的银丝交织着。

    突然,她动了起来立在了一根丝线上面。

    然后她机械地向前迈了一步。

    那个声音又响起了。

    “命运,是我谱写的。你永远抵抗不了它。”

    988年,5月

    “温莎特夫人,雅斯米主教来了。”

    伊丽莎白·温莎特看向了陌生的侍女端庄地点点头,“让他进来吧。”

    雅斯米教主身后追随着一众神父踩着不久前成立女工编织出来的昂贵朱红地毯,看到鹅绒被下躺着头发花白的温莎特公爵哀恸地在胸前划了一个十字架,“主啊。”

    神父们纷纷低头效仿。

    教主似乎这才看到一旁的温莎特夫人,语气温和地道,“请节哀,公爵看上去走得很安详。”

    年轻的夫人低垂眼帘表示哀伤无限的样子。

    “叔叔生前极度信奉主,请务必在教堂为他置办最隆重的葬礼。”温莎特公爵的继承人,也是温莎特公爵的侄子索米哀伤地对教主道。

    “这是自然,公爵是主忠实的信徒,相信他的亡灵一定能去往天堂。”

    “……”

    伊丽莎白从安静地听着主教和索米说话,开始渐渐放空自己——毕竟这个场合不是她一个女人可以说得上话的,何况她甚至都不能算是真正的‘温莎特夫人’。

    “……”

    “公爵没有子嗣,您今后可要挑下他的重担。”

    “我还年轻,叔叔的重担我还需要多加努力。今后我也会承担赡养婶婶的职责。”

    教主展露了进房后第一个微笑,此刻床上那具因年迈而死的尸体已经被小心搬运了出去。

    “这件事倒是已经安排好了。”

    “?”伊丽莎白那双涣散的蓝眼睛不解地聚焦向教主。

    “根据您丈夫的遗愿作为遗孀您将会作为修女,除了那些生来准备成为修女的女孩,这可是您侍奉主的绝好殊荣。”

    在教主欣慰的目光下,伊丽莎白脑海里闪现了一遍从新婚起就一直病重的年迈丈夫、又想起继母那刻薄的嘴脸和父亲冷漠的面庞——

    她嘴角扬起一个机械的弧度,

    “我会每日为我的丈夫祈祷,真诚地供奉主。”

    “温莎特夫人,请您这边走。”

    伊丽莎白慢吞吞地跟着年长的修女朝着未知的方向走去,第一次绕过教堂的正殿通向修女的住处,但她良好的教养和长期女性礼仪的压制让她克制住了朝两边观望的好奇心。

    修女带着她走了不久,就来到了二楼的一间普通的房间。

    “这里将是您以后居住的地方。”

    修女的目光转向伊丽莎白手上亲自拿着的小行李包。

    “您很明智没有带许多的行李来这里,您的质朴会被上帝所知,相信您日后会是他忠诚的信徒。”

    年迈的修女想起眼前这位年轻夫人的经历,严厉的眼角柔和了几分,安慰道,

    “您很快就能感受到他带来的平和与幸福。”

    伊丽莎白开始了修女的生活。

    比起那些十五六岁还在学习的年轻修女,她显然格格不入。

    她不参与那些年轻人的学习,能做的只有祷告罢了。

    一天,她在教堂面对着基督的神像,目光逐渐空洞起来。

    “夫人,在这里住得还习惯吗?”

    “……尚可。”

    “那我不打扰您祷告了。”

    “……”

    又一天,

    “夫人,您每天都在这里祷告,您的丈夫一定在天国早已得到了主的宽恕。”

    “……”

    又一天,

    “夫人……”

    “……”

    日复一日,伊丽莎白闭着眼睛的姿态看着虔诚了许多。

    时间好像静止在这座小教堂里,但是伊丽莎白脸上留下了岁月的痕迹。

    “……”

    “……嘿嘿嘿嘿,你真的是在为你的丈夫祈祷吗?”

    伊丽莎白睁开了眼睛,洗礼台上靠着一位穿着看着朴实的神父。他有着银白的头发,可是他的声音是如此的年轻,伊丽莎白觉得自己的耳朵越来越靠不住了。

    “听说你是这里最虔诚的修女,我还特地来见见是谁会这么蠢,可惜啊。”神父可惜得摇摇头,“你不能让我无趣的生活增添一些快乐。”

    “除了为我丈夫祈祷,我还能做什么呢?”

    年轻的神父顶着一头银色的长发缓缓朝她走进,“说谎,你该看看自己的眼睛。”

    年老的伊丽莎白低垂着眼帘,“我的余生除了这件事,再没有……”

    “嘛,反正不管你说什么,它也不会管你的……”

    “……”

    奇怪的神父开始自说自话了。

    “可惜了这么漂亮的一双蓝眼睛。”

    伊丽莎白阖上了眼睛。

    “?”

    古雷特·布列多上前检查了一个老妇人的情况。

    “啊……死了。”

    他打开了一本书开始查找,直到翻到最后一页,也没有找到眼前符合条件的人。

    “?”

    古雷特·布列多不可置信地又翻了一遍书,

    没有,没有……该死!

    仿佛为了确认什么,他的手上突然出现了一把巨大的镰刀,毫不犹豫地在这个刚死的尸体上划了一刀——

    果然没有血流出来。

    古雷特·布列多跪在了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窗外的天仿佛在嘲笑他一般下起了大雨,就在刚刚,他找了那么久的人,能够跳出这个怪圈和他对抗【它】的人,

    再次错过了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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